安终于有女朋友了。认识他近八年,他社交广泛,但从不见他让谁近身。
我们相识在学生宿舍。那时的宿舍每间十平方米,我在过道上,刚好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某间宿舍里钻出来,他就是安。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壮实,像坐小山,在狭小的过道里和房间里挪动。
那时已听说搬来了新人,但好几天谁都没有见到。见到时知道是个大个子,惊诧于他是如何做到好几天不见人影的?后来熟悉了之后才发现他身上就是有着这样的极端,有时候他能组织聚会,谈笑风声,有时候却撤回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愿见任何人。
他的前半生留在了他的故乡,东欧的某个国家。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将近四十岁时得子,对他十分宠爱。特别是他的母亲,对他百依百顺。小时候他得过一场重病差点要了他的命,从那以后,父母对他的宠爱更甚。
父母尽最大的努力给他一切,送他去当地最好的学校读书。他毕业后当了德语学校的数学老师,交了女朋友。父母为他遮挡风雨,女友对他百依百顺,看上去他的生活一帆风顺,接下来就是结婚生子,延续安安稳稳的生活。
三十岁那年他和女友订了婚,打算一起去旅行。旅行的头天他和哥们儿一起聚会告别。结果喝多了,说了好多话,酒越喝越多。等他从酒桌上醒来,他订的飞机已经飞走了。飞机上是他怒气冲天又失望至极不得不一个人前往旅行地的未婚妻。
等他缓过酒劲儿,手机响了,是未婚妻要和他分手。他先是震惊,后是伤心,再后来竟然有种轻松的感觉。他没有挽回,即使后来她未婚妻改变了主意要和他重归于好,他也坚持分手。
六年的感情结束了,他感到浑身轻松,心底升起彻底改变现状的渴望。
他辞了稳定的教师工作,打了包,带上照相机,订了前往维也纳的机票,然后才告诉父母他要寻找新生活去了。
父母惊诧失望愤怒,但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到维也纳,找各种工作维持生存:当导游,网球陪练,数学家教等。维也纳消费高,他的收入不够维持生计,爱子心切的母亲帮他出租了他在家乡的房子,又拿出积蓄,给他寄钱过来。
在维也纳待了两年之后,安辗转到了柏林攻读艺术学院的摄影专业。他本科学的是数学,摄影一直是他的爱好。在我遇到他之前,他已经到柏林一年,住在另一个地方,远离人群抑郁了一个冬天。
他很健谈,对学问艺术,政治形式等话题很感兴趣。有时我们在公共厨房里能聊一个通宵。
学艺术摄影专业是很贵的,他从一个教授那里得到一份活,以此可以减免部分学费,但同时他还得再打工补贴。本科常规三年,他五年了仍没毕业,不过,期间办了几个个人展。最后他和学业告别了,他说自己仍然爱好摄影,仍然会继续摄影,但没有必要去拿那张学院派的资格证了。
这几年间,他不时抑郁,缩回自己的小世界里,悄无声息,好起来的时候又整个人都在发光,充满了活力。
这么几年的辗转间他父亲去世了,留下母亲一个人。他从父亲的葬礼上回来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他开始思考着过脚踏实地的生活,工作存款,考驾照,照顾母亲,带母亲去旅行。他说一直以来他都是被照顾的那个,父亲走后他才发现母亲老了许多,需要人照顾。
他说他以为自己有天赋作出一番非凡的成就,一直不愿像平凡的生活低头,成为默默无闻的一个。但现在,这样的幻想没有了,他接受了自己是平凡人的角色,做着自己喜欢的导游工作,摄影,敞开了心,再次有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那么多年的曲曲折折之后,人到四十,安开始长大,承担起对自己和母亲的责任,同时又仍像个少年那样对世界保持着好奇心,做个有趣人。晚熟的人们,大抵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