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门前不远处是盐河,小时候,若想出行到河对岸的公路,渡船成了唯一的选择,所以我们那边有一个渡口,人称新渡口。
说是"新"渡口,其实已经有挺长的历史了,并且最初并没有专门供泊船用的码头。撑船的大叔通常根据经验掌握着船应该停靠在哪里。涨水的时候还好,若是水落了,渡河的人就不得不脱下鞋袜,涉水才能爬上船。那些打扮光鲜亮丽的大姑娘或小媳妇们此刻全然顾不上风度,会弄得一脚一身的泥水。通常是在其他人的哄笑声中涨红了脸。泼辣的会骂上几句,那羞怯一点的,只能低头盯着水面。
渡口是很热闹的,因为老家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集市,每到"逢集"的时候,河对岸的人会过来赶集。所以整个上午,渡口都会拥挤异常、人来车往。
春天的早晨,若来到渡口,但见薄薄的雾气还没有散去,水面上似笼着一层轻纱,飘逸曼妙。周遭一片宁静,岸边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已然开放了,有的湛蓝、有的乳白、有的粉红、有的奶黄,甚是好看。偶有在河里航行的大船经过,那巨大的汽笛声似乎在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慢慢的,太阳升起来了,柔柔的光线伴着缕缕轻风摩挲着面颊,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四周慢慢热闹起来,早起渡河的人们会等在河边,他们打着招呼,寒暄着,等着船老大的到来。
最开始是笨重的水泥船,船老大通常会是两个成年男子,他们拿着长长的竹篙,娴熟的驾驭着。船一般可以载二十余人,所以即便早来也需要等待,反正也不忙着干啥,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场所。大家张家长、李家短的聊着,这里成了各种新闻的发酵地与传播窗口。插不上嘴的,只能默默的听,一边焦急的张望着。若是运气好,河对岸恰巧有人也等着过河,船老大通常会提前开拔。到了八、九点钟,这里才开始热闹起来,两个船夫会轮流上阵,这样的忙碌通常会持续到午饭以后。
下午以后,渡口慢慢安静下来。忙碌了一个上午的船老大会坐在船头,抽上几口烟。一直到傍晚,在城里打零工的人们陆续回来,这里才会再热闹一阵子,若是有在外地工作返乡探亲的人,船老大还会抽上一些没见过的好烟,大家寒暄着,会聊聊外面的新鲜事。
夏天的渡口会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因为多了许多前来嬉水的成人或少年。他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结伴而来。"扑通、扑通"的跳水声此起彼伏。有时候会有成群的鱼经过,在水面探出头来,水性好的后生还能抓到几条。渡口远处,会有一些戴着大草帽的垂钓者,他们通常来自城里,带着干粮和水壶,有时候会坐上一整天。
到了深秋,两岸的芦苇花便竞相开放了。那轻盈的、洁白的、柔美的芦苇花随风悄然而至。有时候会落到脸上,毛绒绒的、痒痒的。忍不住会去摘上一两枝拿在手上或偎在脸上,心里竟会有一些莫名的感动。芦苇花的素洁、灵动能带给人内心空灵的感觉,让你觉得其实朴素才是一种最高境界的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宛在水中央"的伊人,今在何处呢?
冬天的渡口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变得冷清。撑船大爷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吆喝着、张罗着,嘴里吐着团团白雾。过年的那几天,会是渡口最忙碌的日子,也是船老大收入最好的日子,因为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大家都会主动递上过河的钱。平时家住附近的人过河是不要钱的,船老大会在小麦和水稻收获的季节,挨家挨户的去讨要一些粮食用以抵消这过河的费用,但是过年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想图个喜气,所以不论多少,都会主动递上一些。那几天也是船老大笑容最灿烂的日子。
后来轰隆隆的挖土机的声音打破了渡口的宁静,在渡口东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一条高速公路几年前修成通车,人们再也不用通过渡船过河了。
渡口终究成了藏在记忆中的一点回忆,只剩下了一个名叫"新渡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