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货
出门便是菜场。春阳隐藏在厚厚的云层里,柔柔的风,撩动起红火的春联,给还是枯萎的初春一点生机,一点活力,一点喜气。
江堤上下挤满了车子,各省的牌照都有。在外面辛苦了一年,吝惜了一年,此刻变得大方、挥霍,拎着大袋小袋、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行色匆匆。我踏在有点潮湿的路上,不时见到有熟悉的面孔迎来,笑盈盈的,不待我掏出香烟,熟悉的就变成陌生人。更有多年未见的好友,点点头,如一首歌中所言:“就这么一笑而过。”
站在路中央,一时竟然有些发呆,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惆怅。
我是大清早被妻子“赶”出来的,说过年了,该买点年货吧,不然正月来人着手搓啊。其实家里糕点水果瓜子都有,儿子昨天还买了炒六谷泡(玉米粒)。再买,除非是购些坚果类的了。摊位上年货品种繁多,米糖芝麻糖花生糖,米角小扎冻米,花生蚕豆,以前家里手工做的都有,以前家里没有的也有。满袋满袋,圆圆鼓鼓,上面露着一层脸面供挑剔的眼光检阅。
见到这些同样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的心如同面对那些匆匆而过的熟人,它们牵着我姗姗迈进童年的时光中。尽管过去,却已沁入人的骨髓,想割也割不断。
童年的年是从一锅糖的味道中拉开序幕的。两篮子的山芋隔夜就被削洗干净,在黎明的朝霞未绚丽以前,就散发出丝缕的香气,它们被温柔的手指拿捏成糊状和着敲碎的麦芽一起发酵,合成,然后经过纱布地过滤,盛满了两大锅有些墨迹的糖水,在干柴烈火的煎熬中,水汽渐渐蒸发,墨水渐渐变成暗红,液体变成浓稠。从早上的黑到又一个夜色开始,一锅糖终于熬成。
年前置办一些年货是一种习俗,那时再穷的家庭,到了年底都会大方起来,这不仅仅在是新年里拿出庄稼人最好的礼物招待客人,还要切断自家孩子眼巴巴看别人家孩子吃零食的眼光:熬出来的糖稀可以切几锅甜丝丝,嘎嘣响的米糖;滚一畚箕圆圆的糖豆;炒几锅香喷喷的花生,蚕豆,玉米泡,坛坛罐罐塞满了“年味”;还有蒸的,煮的,炸的……满村庄浓浓的香味总牵着我们这些孩子乱蹦乱跳的双腿,在腊月的那几天里变得听话,变得乖巧。
现在置办年货主要就是腌制点腊味了。晒好的咸肉闪着幽亮,散发出特有的香味,切一点配着新鲜的大蒜爆炒,那滋味得咂咂嘴细细品尝;咸鱼呢?清蒸,烧汤,加点辣椒糊烹煮,醇香便久缠在味蕾上,几天也不会散去。
当然还可以灌点香肠,腌些鸡,鸭……但似乎都不重要了,现在的孩子们懂得的比我们多,眼刁嘴刁的,这个不好吃,那个没味道,还有吃多了会得癌。
只有一声叹息了。
我们的年货备置似乎是越来越简单了,许多吃的、用的,你想到的,没想到的,超市里都帮你想到了。也可以坐在家里,指点快递小哥一趟一趟地敲门,叫喊。
我们是经历过熬的人,知道用熬出来的甜去改变米、谷、豆类的味道,改变一下平淡的、艰辛的日子的味道;让夜不再漫长,让生活有了期盼、有了念想。
一晃,日子还是那个日子,过的日子却变得飞快起来。我们没有从父母那里继承什么财产,但延续了上辈传下来的习惯,只是越来越怀疑这些习惯还能传承多久。
兜了一圈,买些核桃,百果,杏仁,好像没几斤,扫码扫掉两百八十多块。回来经过水产品那边,鲜活的淡水鱼在大盆里蹦蹦跳跳,地上也有。卖鱼人也懒得捡进盆内,似乎在做无声的广告。
但我没停下脚步。请不要说年味淡了,现在条件好,天天都像过年。
二,听年的声音
儿子他们回来的时候,午夜十二点缺几分钟。春晚在继续,主持人还在热情地煽动有些倦意的观众。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口干不干。反正我喝的是第二开茶了。都说晚上不能喝浓茶,睡不着,其实内心想要的正是这个效果。我需要一个清醒的脑子来等着听新年的声音。
自从三年前去铜陵过年后,年的声音都是在电视上主持人的嘴里看到的,主持的人在变,迎接新年的声音没变,表情没变,依然是那么饱满,那么有激情。在他们喊十秒的倒计时,我也跟着数,数到“一”后,就看到新年来到的声音,就看到欢庆的海洋。只是耳边依旧清静,我在静静的夜色里渐入梦乡,睡来太阳已升到东边的山尖,灿灿如昨日。
听新年的声音,得到乡下。
我在乡下也看春晚,孩子们都上楼睡觉去了。我独自陪电视主持人喊倒计时,“一”字还没喊出声,新年的声音在门外陡然响起:“噼里啪啦”,“空空咔咔”,“啾啾啾啾”……无须开门寻望,此刻,一团团火球腾空而起,在如墨的天幕中画出绚丽多彩的图案,一阵阵“沙沙”响,将去岁昨日抖落到尘土中,新的一年在头顶、在茫茫宙宇中、在美得心碎的朝霞里敲响序曲。这声音如此熟悉,像隔壁邻居的乡音,不需要绕舌,不需要用心去辩认。
这声音听了几十年,一直萦绕在脑际,“嗡嗡”作响。
儿时欢乐很简单,一粒糖,一个鼓励,一个笑脸就能开心几天。季节有季节的声音,年有年的声音。年的声音在祭祖的呼唤中,在拜年的祝福里,在盛满情感的酒杯中。而我们的年声在吃完年饭后和新年的开门炮声里最为热烈,最诱惑人。一群小屁孩匆匆扔下碗筷,跑出门,循着声音东跑西跑,寻找抢着没有燃响的鞭炮。每个人出手都很快,有引子没引子的,一股脑地装进新衣的口袋里。在跟大人去长辈家拜年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全然不顾口袋的沿边沾满黄色的尘土。
年初那几天的时光里,我们回放着年的声音,回味年的乐趣:将点燃的鞭炮快速扔进浅水里,塞到空瓶里,点燃后迅速盖上盆子。捂着双耳依然听那闷闷的鞭炮响声,或者是嗤嗤的火药喷发,那灵光的闪现,印刻在童年的记忆深处,永不熄灭。
林建明,笔名(愚人)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铜陵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定居上海青浦。爱好文字,曾在《光明日报》《长白山日报》《铜陵日报》《德州晚报》《西部散文选刊》《上海散文》《齐鲁文学》《枞阳杂志》刊物及省内外多家微信平台发表文章两百余篇,著有散文集《走出村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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