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别人转发的一篇散文,是写两个女人雨中撑伞游伏虎寺的。看过几十年的文字,练就了一眼取舍的本领。该文的起承转合,行文布局,一些词语如搭配精致的手串,巧妙呈现,唐人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怕就是这样的感觉。写的不错。
文章看完后有介绍,又在链接中看了作者的其他文字,基本可以确定,我认识作者何可。已经有三四十年未见了。
何可是我下乡时同公社知青的姐姐。有一段时间,我爱去她家玩耍。他们家住在岷江东岸龙泓寺小学,何可的父亲1949前是学法律的,后来做了小学老师。母亲是成都边上大邑县的人,出身大户人家,毕业于成华大学,曾经在牛华、新桥中学任教。
她家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了棵白菜,菜叶子上爬了只蚂蚱。何可的母亲特别告诉我,是新挢中学的同事,画家扬风老师搬家时候送的,叫做秀才人情半张纸。这是念旧的表现。
用那个时候的审美眼光,何可就是个美人,肤白发细,身材窈窕,说起话来文静的紧,人群中从不争強斗胜,注意倾听别人的意见,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何可近照,背景为著名画家刘小川作品)
她下乡在大渡河对面的老岗垻,乐山萝卜哪里的最好吃,当数老岗坝的沙地萝卜,是何可告诉我的。
那个时候的知青,以热爱文学艺术为时尚。有一年国庆节,我去她们家,说起我写的一点东西,一个从小在她们家行走的人,好像叫王家美,说我不会讲故事。一句话,让我从九十度降到三十度。冷场片刻,何可拿去看了,用平和的语调说,黄潮有些话藏在字里行间。
这便是我认识的何可,识人、懂得。后来我老是把林徽因的形象放在何可身上,出众的才,倾城的貌。
过了几年,又见过一次,好像在政协属下民盟的一个单位楼上,门口挂着国民党乐山分会的招牌。正是午间休息,何可脚下垫了张草席,正在练习瑜伽。身材一如往常的适中,举止优雅,说话的声音低沉平和。
那时她的孩子已经十来岁,在我看来,那是一段欲说还休的婚姻。先生性格怪异暴燥,属于狂热的、置生命度外、要今晚的月亮不求明日太阳的冒险分子。因喜欢无动力翼伞飞翔渐成名人,同时也给家庭带来无边的烦恼和解不开的结。那些岁月,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来的,外人自然无从知晓。
人的多面性不站在相当的位置,永远只能看到一部分。
又过去了许多年。何可曾经的先生驾驶无动力翼伞失事后,我写了一篇《看那天空中的一只鹰》。在搜集资料时,我发现许多文字,遣词造句,前后布局,只有训练有素的人才写得出来。不像是飞人写的。
后来就没见过了,断断续续听了许多江湖传说,这是名人独享的专利。何可的弟弟偶尔见过,都忙生计去了。
岁月如歌飘去,回首已是黄昏。倒是看了何可的文字,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2018年4月26于昆明
附何可散文
雨游伏虎寺
文|何可
七月既望,正是酷暑时节,今年却不同往常,几乎天天下雨。昨日,朋友L远道而来,一来就迫不及待地拉上我,抬脚就走。吾曰:去哪?她说:不管去哪,只要能在雨中漫步就行!我望着她,雨中漫步?撑着油纸伞,徘徊在悠长悠长的雨巷;细雨霏霏,烟雨朦朦,任风吹散了长发,我便幻化成那丁香一样的姑娘……一幅幅诗情画意的图画浮现在我眼前。这不正是我向往的吗?
走吧,我说。
雨一直下,我们去了汽车站,一路向峨嵋山奔去。到了天下名山,大雨如注,细雨中油纸伞的浪漫已随狂风暴雨飘散而去。地上沟壑纵横,裤子、鞋子全湿了。休息了一会儿,雨小了一些,撑起雨伞向伏虎寺走去。我们试图同撑一把伞,可是不行,风吹雨飘,只得放弃尝试,各撑一把伞,暂且把浪漫放在一边,踩着山路上的小溪,溯流而上。峨眉山山高林密,植被繁茂,原本就是“幽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的地方,在雨雾里,更是云遮雾障,不见了往日重峦叠翠的景象,只有两旁行道树、山边的阔叶林在风雨中摇曳。
密林深处,绿树掩映之中,兀现一座庙宇,这就是闻名遐迩的伏虎寺。据说,康熙的父亲顺治曾经在此修行,康熙南巡时为体验父亲的心路历程,追寻父亲的足迹来到这里,并为大殿题名——离垢园……顺治皈依佛门后封为罗汉,名为伏虎,这寺庙遂因此得名。自此以后,伏虎寺香火旺盛绵延,香客络绎不绝。即使是大雨天,游人也不少见。
进得庙门,黑云翻墨,白雨跳珠。抬望眼,离垢园罩在雨幕中,矗立在高高的石阶之上,庄严而肃穆。殿前香烟袅袅,四周云雾缭绕,滚滚红尘顿时萧然而逝,只剩下空灵清静的佛门。当初,是什么吸引顺治皇帝不远万里来到这里:雄秀西南的峨嵋?四大皆空的佛门?看破红尘的归隐之心?谁也不得而知。我想,如若不是心如止水,信只释迦,顺治怎舍得九五至尊的帝位,美女如云的后宫,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雄秀西南的峨嵋山,削发剃度,从此古寺青灯,晨钟暮鼓,吟诵佛经,归隐山林!无论后人如何评说,为信仰舍弃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自己想了的愿,芸芸众生,能做到的有几人?顺治做到了。
雨雾中的伏虎寺别有一番景致,雨下得昏天黑地,荡尽一切尘埃。树更绿,山更青,瓦更亮,墙更红了。高大颀长的桢楠舒展着长长的虬枝,任雨雾缭绕,一副尽洗红尘去,并将清气回的样子。渐渐的,雾轻云薄,雨小了一些,我们拾阶而上,参观峨嵋山唯一的罗汉堂。很多地方的罗汉堂都在文革中毁掉了,伏虎寺的也不例外。现在的罗汉堂是上世纪末才重新修建的,五百罗汉个个栩栩如生,各具情态,让人惊叹。更让我叹服的是L广博的宗教知识,说起中国佛教和西方基督教的联系、异同,释迦牟尼及耶稣在中西方宗教信徒心中的地位,观世音菩萨无量幻化的各种形象,济公和尚酒肉穿肠过的洒脱自在……她一打开话题便滔滔不绝,令人刮目咂舌。
善男信女们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在香客们的住所外看到了两个刚卸下大旅行包的小伙子,与之攀谈,原来他们是从广州来的,已经走过了广西、云南、西藏、香格里拉、凉山、泸沽湖,历时一个多月来到峨嵋。“怎么走的?”我们心怀敬意好奇地问。答曰:“步行!”不过,他们补充说明,他们每天背着行李上路,遇上顺路的车就搭乘,搭不上车就走路,晚上自己搭帐篷睡觉。今天刚到峨眉山,大雨滂沱,上不了山,晚上就在这伏虎寺住了,正想在这宽大的走廊扎寨呢。
好小伙子!用双脚丈量广袤辽阔的土地,用汗水实现梦想,行行走走间,万里江山已在脚下。如果我们还年轻,能像他们一样,认准目标,打起背包就出发吗?生命是有限的,而梦想可以是无穷的,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哪怕生命就在明天终结!
密林伏虎渐行渐远,离垢园高大的穹顶和峨眉山一样逐渐模糊;我的心却少了几分羁绊,多了几分清净辽远。不枉此行!我和L相视一笑,任风吹拂我们的长发,任雨水冲刷我们的手臂,撑开一把伞,走进了我们的浪漫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