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从一切的开始去重新选择,即使对于马小姐的生死不会有任何的影响。至少,我的内心不会因为我曾经也伤害过她而羞愧自责。
马小姐,仅仅是叫马小姐。她没有名字也许有的但是她也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马也不是她的姓氏,对于姓氏她也从来没有和人说过。因为她所住的房子是一个姓马的体面先生的,对于为什么马先生要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买一套房子还让马小姐住进来,马先生是说她喜欢安静的环境和新鲜的空气。马先生还说她患了怪病见不得城市里充满油烟的空气。我曾经对于这个住在我家隔壁的马小姐有很多的疑问。在学校课本里所讲的,先生的妻子应该称为夫人,按理来说马小姐应是叫做马夫人,但是村里从没有人这样叫过马小姐,至少我没有听人说过。我曾问过我的母亲关于马小姐为什么不叫马夫人这件事,母亲只是说这个不是小孩子要多管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马小姐住在我家的隔壁,便少不了和她见面并说上几句话。这其实是极为难得的,因为我们都一致认为马小姐的腿脚不利,我们从来没有怎么见过马小姐走出过她的院子。一个秋天,树上的黄叶飘的如雪,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塑成了一个黄色的冬天,我蹲在后院里逗我家的大黑狗。我抬起头看见马小姐也在后院,我们之间隔着两块木板。我走近用木板挡住我,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下意识的觉得我不应该被她看见,她长得不能说多么的美丽但就是让我觉得多看她一眼就是一种犯罪。我如同一个窃贼,躲在木板后偷窥着她。在纷飞的秋叶里,我嗅到一股清香,我不确定是她身上的还是秋天本身的味道。她面对着太阳降落的那片平原,那里燃起火焰,向着这边蔓延来。她的头发被火带来的风吹起,睡在温柔阳光织成的海洋里。我所不能忘记的是她那时的眼睛,看得我的胸腔里轰轰烈烈地下了一场酸雨,狠狠地砸在我的心脏上,腐蚀我的心脏。她转过来头,我已经陷进了她眼睛里的蓝天里。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一次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走过来叫了我一声,我向后一退摔倒在地上。她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的脸变得又红又烫。我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窜进屋子里。她伸着手挽留我,另一只手依然捂着嘴笑着。我蹲在门后悄悄地透过门上方的玻璃窗偷看她,她站在木板前叹了口气便转身也回房里去了。她的身子轻盈盈的,像是飘在云层中的仙子。
我的房间有一个窗子正对她的房间,我便常常趴在窗子前窥探她的生活。
至今为止,她一直是我认为我所见过最高雅的女人,也是最忧郁的女人。我常常有一种错觉,看见闯进她家门的阳光躲在她家里哭泣,看见潜入她闺房的月光瘫软在她的床上颤抖。每天早晨我看见的她总是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有的上面绣着精致的浅色牡丹,有的绣着银白色的花纹在阳光下总泛出璀璨的亮光,这让我更相信她是从云中走下来的。她家里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她每天准时在下午五点时泡上一杯茶,坐在椅子上看书。
一天夜里,我在卧室听见父母在吵架。母亲走进我的房间将一件紫色的旗袍给我让我还给隔壁的马小姐。下午我父亲从地里回家时,路过马小姐的屋子被马小姐叫住,马小姐将这件紫色的旗袍给了我的父亲,让我的父亲给我母亲,说是马先生派人送来的但是码数有点大了,看见母亲差不多合适。马小姐让我父亲告诉母亲是他今天去镇上特意给我母亲买的,但是我的父亲不会撒谎一开口就漏了馅了,即使我的父亲会撒谎我的母亲也是不会相信父亲有这个闲钱。家里的面杠都已经见底了,填饱肚子都是难题。
我拿着旗袍站在马小姐的门前,手紧紧攥着旗袍久久不敢敲门。马小姐从背后拍了我的肩膀吓得我浑身颤了一下。马小姐看见我怀里抱着的旗袍,眼神暗了一下,对我说“进来吧。”。我神使鬼差的跟她进了门,我坐在了她常喝茶看书的椅子上。她去拿茶叶给我泡了一杯茶。
“尝尝吧,这是我最爱喝的茶。”
“怎么了,这么严肃啊。这茶是香香的,一点都不苦哦。”
我小心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马…马阿姨,对了您下午一直在看的书叫什么啊。”
“啊,那个啊是本诗集,是我在上学……等下,小鬼你怎么知道我下午常常读书啊?啊!小鬼你偷看我!那天在后院里你是不是也在偷看我啊!”她猛地弯腰拍了一下桌子向我逼问。
我被吓的赶紧起身跑出了门。
老龟是我们孩子群里的孩子王,一天早上老龟带着一群孩子来我家找我出去玩。老龟说他有一个计划,他说马小姐是马先生的二奶。 我听了立刻反驳他,他是没有根据的胡说。他说这是他父母说的,他父母前天早上去镇里看见马先生和马夫人搀着手去买糕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加上一帮人起哄说我是喜欢上了马小姐对马小姐图谋不轨。我连连拒绝,便不再说些什么话了。老龟捡起块石头对着马小姐的房子的窗户,大声喊“马二奶!不要脸!”。后面的几个孩子效仿老龟都捡起一块石头向马小姐家砸去。他们见我一动不动,便像审问犯人似的将我围起来。
“你还说你没喜欢上马二奶!”
“我没有!”我大喊一声,捡起一块石头猛地向马小姐的房子扔过去。他们的石头都砸烂了楼下客厅的窗子,而我的那一颗石头却丢到了马小姐二楼的卧室。我不清楚在屋子里的马小姐为什么一声不吭,连被石头吓到的声响也没有。就好像屋子里一直都没有人似的。
我们干完了这事情大家大都在心里已经和这件事彻底断绝了关系,没有人会把一个突发奇想的游戏放在心上。但是这件事从那一天砸烂了马小姐家的玻璃窗起就长在了我的心上。在马小姐死后,我常常在晚上梦起那场恶作剧,和那一晚上蜷缩在床上的马小姐。
我心不在焉的同老龟一伙人从村西头耍到村东,到天黑才散了伙,各回各家。我一回家便跑进我的房间,趴在卧室的床前窥探马小姐的卧室。此刻的马小姐像一个被打下凡间的天使,她洁白的羽翼沾上了灰尘和泥巴。她的头发凌乱着,穿一身纯色的睡裙瘫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她的手里攥着一把榔头,床上放着几块木板。这几天夜里的风刮得凶,打在人脸上像用仙人掌洗脸。马小姐卧室的窗帘被风吹的乱舞。我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的狼狈,没想到的是第二次就是在不久之后。我看见马小姐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床木板似的砸在床上。我看着她在床上一点点的缩小,颤抖,隐约间听见对面飘来一阵哭声,酸得我的鼻子快要失去知觉。不知到了几点我趴在地上睡着了,马小姐应该也睡着了吧。
第二天我看见马小姐家的窗户都被几条木板给堵住了,马小姐也一别了昨日那跟村头王疯子一般的模样。她的高雅又回来了,她依然会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后院的花丛里徘徊,她依然在下午的那个时间里看书喝茶。
我想过要去给马小姐道歉,但是又心里莫名的害怕。之后我常常躲着马小姐,不料竟然有一天被马小姐发觉了我在故意躲她。一天我经过她的屋子,她叫住了我让我去帮她点忙。我本来想跑,没走几步便撞上了我的父亲,父亲批我不能那么不礼貌。我便低着头走到了马小姐家里。
“小鬼,我刚刚看见一只老鼠,跑进了橱柜的地下。我胆小,你帮给它抓出来好不好?”
“没…没问题。”
我拿了扫帚便爬在橱柜下赶老鼠但却久久一点反应没有。
“我的窗户是不是你们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