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转,再相见已回不到从前,来不及悔恨,凄凉转身,再回头,轮回捉弄。情感纷乱纠结,关系破败不堪,无穷尽的痛苦叠加,心底防线逐级崩溃。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只不过安排的方式不同罢了,而往往的是,偌大的世界,隐形的线却陆续缠进不同的命运,上一辈积淀的恩怨仇却在这群年轻人身上无情延续。二十四小时日月东升西落,二十四小时人间一日光阴,二十四小时的雷雨将两代人的情仇纠缠错杂,二十四小时的雷雨击垮一个粉饰太平的封建大家庭,一场腥风血雨骤然突起,却也注定在毁灭中渐逝消亡。
亲情,爱情在曹禺笔下冲突激荡,抟扶摇而上积聚起九万里云气,化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一触即发,迸射出足以震慑宇宙的力量将万物瞬间化为虚无。鲁侍萍、周朴园、蘩漪、周萍、四凤、周冲、鲁大海、鲁贵这八个人物用各自的悲剧诠释了一个家庭的落败,爱情和亲情变为不幸的可耻,我终是看到了周朴园内心尚存的爱情和蘩漪为爱的奋不顾身,他们都是死于黑暗社会,但同样也死于他们各自的爱情。
看过许多评论文摘和纪录片,周朴园被定位为一个无情无义的封建家庭统治者,甚至否决了周朴园对侍萍的爱,以其为伪爱,虚假可憎。倘若定神浅思,便会渐渐发觉周朴园并非是完整的封建吃人的统治者,在他的内心深处仍存有对爱情的崇尚信仰。首先周朴园是一个封建人家的少爷,因而他的婚姻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赶走鲁侍萍的是封建家庭而并非周朴园。在当时周朴园敢于冲破封建思想与侍萍相爱生子定是出于真心诚意,那时的他还很纯情天真,正如当下狂恋四凤的周萍一样。然而与封建大家庭相抗衡的他却懦弱无能了,他败给了现实物质,败给了权势金钱,他掩藏起真心成为了封建家庭的新一代统治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得同时是他巨大的失,放弃爱情自由和真诚纯真,换来的是冷面无情和无声缅怀。指缝间流逝的时光用它犀利的刀锋噬咬着凹凸的棱角,时间磨蚀终将逝去的青春,时间洗礼可能褪色的爱情,然而他却依然爱着侍萍。
她的照片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她喜欢的家具从不改变。即使闷热的夏天,依然保留关窗子的习惯。他是一家之主,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少爷。他不需要装给谁看,他并不认为三十年前是不堪的往事,周朴园爱侍萍,三十年来,未曾变过,甚至已成习惯。而后周朴园认出侍萍后的冷漠态度却直白揭露了他爱的是他心中的那个永远不会老的,被他神化了的侍萍。三十年前的侍萍死了,周朴园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想念侍萍,他将她奉为一个贤良淑德的模范,让周萍学习,让整个家庭陪着他一起缅怀那份他自以为崇高的爱情。他从纯情少爷变成资本家,但他的内心有块角落从未改变,那里放着他最心爱的侍萍,回忆里的侍萍,永远不会老的侍萍。
然而当一个被时光磨蚀花容的侍萍站在他面前时,彻底打破了他三十年营造出的美好,就在那一瞬间,一切支离破碎。他不爱现在眼前这个衰老的侍萍,甚至认为侍萍的出现直接威胁到他粉饰完美的家庭,他暴露出封建资本家的利欲熏心和丑恶不堪。尚且不论周朴园封建资本家的面目有多少可憎,但不能否认的是三十年前和三十年间周朴园对侍萍的爱,是真爱。三十年用想念创造出一个恋爱对象,使自己爱得全心全意,自欺欺人且脆弱不堪一击,当侍萍出现的那刻起,也只变成此情可只可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萍者,浮萍也;蘩者,水草也;漪者,涟漪也。周朴园死于虚构的泡沫爱情,同样蘩漪更是悲哀至极的牺牲者。蘩漪一厢情愿认为“你是萍,我是水,相逢相爱不是罪”,无奈这朵浮萍轻掠水面万没有料到自己激荡出来的并非一波涟漪,波心荡漾之下却深埋着一座积聚妒火的火山。浮萍抽身而退,水草奋起直追,二者争斗不休,终将引爆火山的满腔爱恨,“只热热地烧一次”将所有人一并逼到绝路,最终殊途同归。
蘩漪是一朵燃烧自我的火红玫瑰,热烈而倔强地生长在黑暗无际的沙漠上,她有迷眼的绚丽和扎人的刺痛,划破天顶笼罩的罗帐,她的爱恨刺伤周围的所有生物甚至不惜戳得自己遍体鳞伤。糜烂死腐的空气掐着她的喉咙,她忍住泪水试图奋力冲破这片黑暗,她只想牵着爱人的双手去另一个世界呼吸自由的空气,她不求物质名分,她只求能靠在爱人的肩头静静的欣赏天边的落日。然而,这个社会不允许她有这狂妄的奢想,她必须像一个困在笼里的金丝雀偶尔扮演高贵的假象。她挣扎,她怒吼,她无力,她绝望,终归死寂。她的乖戾可怖,畸形病态,多疑疯狂全部表现在她对周萍的爱情中。周萍类似于蘩漪生命中最后的救命稻草,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勇气,而当这份爱情变质腐烂的时候,蘩漪因爱生恨,她在难以抗拒的环境中走向变态的发展。
她那些怨妇的表情神态惊悚恐怖,她那些可厌的动作细节摧毁一切,是蘩漪的最终爆发撕开了这个家庭最真实丑陋的面目,她狂喊嘶吼,我想她不只是在为自己一个女人呼喊,还在为千千万万被封建道德礼教迫害的女人们呼喊。蘩漪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周萍,输给了爱情,更输给了这个吃人的年代。蘩漪最后的疯态或许是一个解脱,最起码她能忘记恩仇伤痛,嗤笑间留下的是她曾经爱过的痕迹。
一个人一生只死一回,我们都欠上帝一死。雷雨倾盆而下,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匆匆一瞥中让人手不及。也许死亡对于这些生活在痛苦中的人,本就是一种痛定思痛的解脱。抛离爱恨的纠葛,解系世俗的仇恨,最终我们还是要把灵魂交还给上帝,经历审判,得到救赎。雷雨过后,一切回归平静,一夕坍塌的周家只剩下无限悲凉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