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放牛,对于农村的90后来说可有太多的趣事了。同村的孩子常约着一起上山放牛,一边放牛一边玩耍:捉迷藏、斗蛐蛐、找鸟窝、偷黄瓜、做亲戚(儿时模拟亲戚朋友关系的一种游戏)等等,常常玩得不亦乐乎,太阳下山了还舍不得赶牛回家。
尽管我对放牛的乐趣一清二楚,但是却没有真正徜徉其中,究其缘由,应该可以总结为牛不逢时吧,因为当村里放牛很时髦的时候,我们家却养不起牛,当我们家有牛了,村里养牛又不多了。牛养得少,自然也就关起来喂,不放养了。
我家有牛后,我常常一个人去放牛。因为没有伴,放牛的乐趣也跟着人影变得很单薄,更多的时候是孤单和无聊,免不了就会跟牛谈情、跟鸟兽花草对话亦或是自言自语。然而,就是在那样既孤单又寂寥的放牛日子里,在那座我时常牧牛的荒山上,响起了一对人儿的欢声笑语,逗得野花一坡一坡地开放,鸟儿一山一山地欢唱。
那是我五年级四月份里的一个星期六,那天阳光绚烂,山间翠绿,鸟儿正忙着结对搭窝,天空蔚蓝得可以把大地倒映进去。吃过早饭,我把镰刀别在裤腰带上,背上书包,一手提着一壶用冷水搅拌好的甜米酒,一手拿着赶牛棒赶牛上山。
等我吆着牛来到山上时,已经有邻村的人也在放牛了。我先是解放了牛嘴,把嘴罩(用来罩住牛嘴以防路上吃庄稼)收好,然后爬到一个大石头上确定双方的牛是否会打架,得到牛儿们异性相吸的结果后就放心地坐到背荫处写作业。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一个甜美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从作业中抽了出来。
“哥哥,你们带水了吗?”
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孩羞涩地和我打招呼,她穿着一条褪色的洁净的百皱裙,上身着一件白色衬衣,领口两朵刺绣的桃花四角花瓣已经脱线,凌乱得有些像花须。女孩长得很灵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镶在浓浓的眉毛下边炯炯有神,修长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间洁白的牙齿随着话语跳动。
“我没有带水,我只带了甜米酒。”我回答。
“我是装背篓的时候只装了饭,把水给落下了。” 女孩稍带失望地回答。说完她转身就要走,用手挠着头看着远方,貌似仍在思索去哪里找水。“没有水,干硬的玉米饭很难下咽啊!”我心里想。
“要不,用我的甜米酒泡饭吃吧!”就在她迈出几步时,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串字眼来,把我的心都颤了一下。
她回头打量着我,说:“够吗?”
“够的,就我一个人,一大壶我喝不完。”说着,我从石头下面阴凉处把五斤的酒壶拿出来给她看。她迟疑了一下,说:“那我把饭分你吃一半。”
“不用了,我不饿,我喝点甜米酒就可以了。”
“你不吃我也不要你的甜米酒了。”女孩认真地回答。她皱下了眉头,脸上有些哀愁。我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到了她穿着一双布鞋,大脚拇指的地方都已经破了洞,两个脚指头不安地动作着。这令我想到了我身上洗得发白的表姐的旧衣裤,突然我和她之间感觉亲近了许多。这也许就是那该死的门当户对吧,人和人初次相处,势均力敌会很快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那我们一起吃吧!”我声音温柔了许多。听到我的话,她欣喜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我们过去她放背篓的地方吃午饭。
那顿午饭好吃极了,女孩提供了玉米饭和碗,我提供了甜米酒,荒山提供了天然的筷子。吃饭间交谈才知道,女孩名字叫贡刷(苗语名),就在我们隔壁村子,她三岁的时候母亲就跟别人跑了,只有她和父亲相依为命,他父亲因整天借酒浇愁没钱供她上学,她八岁起就常常一个人上山放牛了。
贡刷虽然是个孤儿,但她并不自卑内向,反而很开朗。可能是因为我们年龄相仿的原因吧,贡刷很愿意和我说话,她会和我讲她一个人放牛的经历和思绪,我也会跟她分享一些学校里的事情。我们约定每个周末我放学后都来一起放牛,她带饭我带甜米酒,我们一起吃午饭。
那样的约定,我们一直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我上初中。那段时间里,我和贡刷的感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相识到熟悉,再到日积月累的习惯,从最开始的互相帮助到后面慢慢学会关心和心疼对方。那一年多时光,贡刷教会了我吹木叶,我也教会了贡刷不少字,但四季更替迅速得我们来不及长大。
初二秋天的一个下午,我放周末回家,堂哥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说是隔壁村一个女孩给的。我打开折成船的信纸,里面还包裹着一片叶子:
亲爱的哥哥:
请圆亮(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和你说再见!我们的路不一样,你好好读书,以后会很有出习(息)的。请圆亮(原谅)我只是个孤儿,只能跟你放牛,不能做你妈妈的儿习父(媳妇)。住(祝)你以后一天比一天好。哥哥,再见了!
贡刷
我把信揣进裤兜,一股脑往放牛的山上跑去,一口气冲到了我们旧日常坐的地方。眼前满山荒芜,草木枯黄,秋风嗡嗡地扫过坡头,巴茅草无奈地摇曳。我摘下一片木叶,对着贡刷赶牛来的方向一曲一曲地吹奏,我身上的汗水逐渐被风吹干,脸上的湿热成股流下,贡刷的方向逐渐变得模糊。
后来,听说贡刷那个酒鬼父亲把十四岁的贡刷两万块钱嫁给了外省一个三十六岁的老光棍。走的前一天,贡刷在村口遇见了我堂哥,并把信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