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佛像的微笑，也见过俗世欢愉；

拾过地上的硬币，也望见过明月升起。

万物像看不见的丝，密密织成线索，在不可捉摸的逻辑中，引人攀上高山，徜徉海岸，也曾使人落入谷底，泥泞不堪。

记忆中故乡于我是极热闹的。

但观夏天日暮。归巢的飞鸟扇动急急的风，回圈的鸡叫鸭闹推推搡搡，门前的大黄狗目光散漫地瞅着面前的不可思议，系着粗布围裙的娘扯着声儿唤崽回家吃饭，屋后小河里的鱼儿一跃而起，惊起日夜颠倒的青蛙。

“热闹”是个使人快活的词汇，孩子制造热闹，老人渴求热闹，中年人只能贩卖热闹。贩卖热闹，是为了讨一碗生活，所有的无奈和落寞深藏碗底，自己个儿是笑将不起的。我们都是行走世间的旅人。

如今的故乡于步入中年的我而言是喧嚣的。“喧嚣”是声音大而杂乱，你看，单是这俩字上张着的五只口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了，况且我有七大姑八大姨乎？

不用怀疑，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喜欢打诳语，更不喜欢夸张。我父亲兄弟姊妹八个，母亲兄弟姊妹九个，粗略算了一下，我嫡亲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大约60个，至于他们的子子孙孙，原谅我不能数清楚。秉承着负责任的态度说，我是真的数不清。可能是我数学不好，也可能是我远嫁多年疏于联系而不敢贸然计算。但无论数清数不清，他们是我的亲人，这个客观存在不可否认，更不容忽视。

回到故乡的小镇闲逛水果摊，一不小心和一个年轻少妇撞了个满怀，力度之大差点把我的近视眼镜撞掉，我刚想发火，扶正眼镜一瞅，是我舅家的表妹，她正带着自己的三个娃买水果呢。简单寒暄几句，我这个当姨的赶紧把水果钱付了。

我继续逛着，想买点蔬菜带回母亲家。立在一家菜摊上，和我并肩买菜的竟是我亲二姑，她一手拎着西红柿，一手拉着五六岁模样的孙子。二姑邀我去她家吃饭，我婉拒了，只是飞速跑到炸鸡店称了1斤炸鸡给二姑的小孙子吃。

往回走，必经镇医院门口。一眼瞥见我的五姨，身体向来不好的她正在医院门口输液。我走到五姨跟前，紧紧抱了抱她，毕竟她以前很是疼爱我。见到我，她一下子眼泪涌出。听她苦苦叙说了自己的病痛后，我默默从包里摸出300元现金，悄悄塞给五姨，略表心意。

我带着沉重，准备回去。想起年高病重的姥姥喜欢吃妙可蓝多奶酪，于是蹩进超市买了三盒，口味分别是草莓味、柠檬味和香蕉味的。待我结完账出来，发现超市对面酒店门口站着抽烟的帅哥，我刚想感慨故乡爷们魅力十足，我大姑家的三表哥，就丢下烟头朝我走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三表哥见到我自然是亲切的。于是我告诉他说：“我此次回来是为了参加我小姨家的表弟的升学宴的。毕竟我们姊妹几个是我小姨带大的。”三表哥听说于此，回到店里拿出200元，让我转达一下对我表弟的祝贺。

回到母亲家，心花怒放的小姨正在在前厅等我。我说：“姨，表弟的升学宴就在我三表哥的酒店举办吧，毕竟他是我的表哥，况且他家的酒店是咱们镇上最豪华的。呶，这是他给的贺礼！”小姨没理由拒绝，也就欣然同意了。

第二天，表弟的升学宴热闹非凡。山东的我，内蒙和上海的妹妹们，南昌工作的弟弟，都冒着大雨拖家带口地参加了，只是想亲眼见证小姨家的盛事儿。我们四个一致认为：上大学比结婚重要，结婚谁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我们这个小镇上的。

宴席上，亲友齐聚。亲近的，熟悉的，陌生的，遥远的，一个个扑面而来，扑得我措手不及，只能乖乖陪着笑，接着无关紧要的问答。突然一个瘦而不弱的身影袭来，狠狠地拍了我肩膀一下：

“呦，这丫头也回来了？你弟弟妹妹也都回来了？你小姨脸真大，办个喜事，你们家几个孩子都亲自来了！”

“哦，是的四姨，小姨向来疼爱我们，如今她的孩子上大学，我们自然要来。”我讪讪接住她的醋意。

“今天下雨，你小姨可真会选日子。”四姨狡黠的小眼冲我翻个白眼。

“雨水，象征财富和幸运，我觉得挺好。”我企图用文明待她。

“对了，我孙子快要出生了，到时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也要来喝我孙子的满月酒。”四姨铺满皱纹的脸上转瞬绽开了一抹笑。

“我不能保证我能有时间参加。”我的倔强被她的笑点燃了。

“你们不来也没关系，但礼钱得到。”四姨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到时看心情吧！”我转身欲走。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姨我说话呢？你家有钱了不起吗？你爹混得好了不起吗？你奶奶的，我去找你妈去，我问问她怎么教育的孩子？”四姨气急败坏地训斥着我。

“还没人敢骂我奶奶。念在我姥和我妈的份上，我不跟你掰扯。尊重，不是要来的的，是别人给的。”我用我小而锋利的眼睛剜了她一眼。

“啊。没天理啦。现在的年轻孩子多混账，都不懂尊重人了……”我那亲爱的四姨坐在酒店门口的石块上嚎啕着。

姥姥、妈妈、其他的姨妈们都安坐在酒店的椅子上，继续谈笑风生着，爸爸、姨夫、舅舅们，也都安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打着牌。仿佛外面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胸闷极了，突然饱腹。

屋内屋外，仍一派喧嚣。他们忘了，连同我自己都差点忘了，我早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一只从远方赶来的中年人！

编辑：一叶静好

摄影：古典君

作者简介：一叶静好，初中语文老师，自创公共号《室静半枕书》，在《中国教育报》《新民晚报》等报刊以及《国学正能量》《简单的丰富》《昌谷驿站》等各大平台发表过文章，散文集专辑《用久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