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见过九二年的初春,但我记得那天是下了雪的,而且母亲在去生我的路上还摔过一跤,焦灼的等待了一天一夜之后卫生室的老阿姨终于把我从老妈肚子里拽了出来,哭声响亮,皮肤黝黑。
此后到五岁的记忆完全空白,没有父母的影子,更无关于爷爷奶奶的任何记忆,只是觉得自己小时候有过一个“幺爸爸”,他穿白衬衣,外面一件顺应时代的马甲,留着两条黝黑的长辫。
落后的山疙瘩里是没有幼儿园的,并且是隔年招生,班里读学前班的孩子分为两批,一批是七岁的,另外一批就是常年挨揍的五岁团体。背着我的新书包,带着一盒饭菜我就乐呵的上学去了,整个上午都新奇的,第一次走进小二层楼房,第一次看到篮球,都叫我忘了我是贫穷的!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种欣快感马上就被猝不及防的比较碾压的灰飞烟灭,我的饭盒里是金黄色的玉米配豆豉,同桌的碗里是香喷喷的白米饭配饺子,这简直跟过年一样!在偷偷瞄瞄同伴的饭盒,有的和我一样,有的和我的同桌一样,虽然最后没有抵制住饥饿吧我的饭菜一扫而光,但还是初步“穷”这个字有所体会了。
为了省电,晚上通常都是和父母一起在灶屋里的,三瓦的灯泡照的我昏昏欲睡,母亲在灶上煮人吃的土豆和猪吃的红薯,父亲则在门口剁明天一天的猪草,偶尔问问我在学校的事情,我都一一作答,包括老师的服装和操场上的那只篮球我都详细描述了一翻。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到:“为什么我们家没有白米饭吃呢?”父亲严肃的告诉我:“我们家很穷,吃不起那些富人吃的东西,你要记住,不要跟人攀比。”唯一一次关于“穷”的对白结束后,我在依靠父母期间再也没有乱花过一分钱。
七岁那年,对同学的果冻很好奇,她给我看的时候掉地上了,我因为赔不起那一颗果冻也没有其他零食能作为交换主动告诉她我要帮她做一个星期的值日。
母亲在那时给我买了记忆中的第一件棉袄,粉红色,公主摆,时尚又保暖,二年级的整个冬天都温暖如春。
八岁那年,爷爷去街上给我买了一把两毛钱的铅笔刀,我高兴的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到学校把所有的书都划破了以证明我曾经有过一把属于自己的铅笔刀,我在也不用在家里用镰刀削铅笔了!当然回家三点一线靠墙罚站是免不了的。
九岁那年的中秋看到同学都吃四毛钱一个的月饼我馋的躲在厕所偷偷哭,早上上学的时候就想找母亲要四毛钱买月饼,可一想到父亲曾说过“我们家很穷,没有钱,不要攀比”又欲言又止,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四毛钱的月饼到底是何滋味。
十岁住校了,终于有大米可以吃了,十天回一次家,每次回去母亲就装两斤米和一瓶豆豉给我带到学校,而我却因为舍不得找母亲多要一块钱买根绳子和同学串饭盒,一个人在食堂找了两个小时的饭盒。
十一岁父母双双出去打工,我也终于有了一间暂时属于自己的卧室,卧室里有母亲的嫁妆,放假回家的时候就在箱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翻看母亲那些并不时髦的衣服,觉得合适的就拿出来穿,曾经因为穿着母亲的解放鞋去上学被室友驱逐,理由是我那双解放鞋让她觉得我的脚很臭。
小姑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给我买了记忆中的第二件棉袄,正反可穿,颜色靓丽,六年级的冬天,又是温暖如春。
念初中的时候有母亲从北京给我寄衣服回来,虽然不是新的,但对于在小乡镇读书的我来说已经很时髦了,起码我不用再穿解放鞋和母亲的格子衬衣了!
但我始终都不敢与经常穿新衣服的同学讲话,不敢去学校的小卖部逗留,因为我怕我看的太久会流口水,会忍不住把我回家的车费用掉,爸妈已经很辛苦了,他们比我更节约,我不能在花钱,这便是我初中乃至高中除了学习以外的所有杂念。
我的心里有一颗种子,从二十几年前那晚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话的时候就开始发芽了,它一直生长到如今,即使在梦里,我也是那个没有四毛钱买月饼的孩子。
而今虽不富裕,但也能支付自己的吃穿用度,但依然不敢与穿着高档的人搭话,不敢进灯光很亮的门店,不敢参加聚会,更不敢告诉别人,我曾这么痛苦的克制过我的童年。
七岁那年,抓住了一只蝉,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
而那时我,只关心,今天能用什么办法,节约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