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臣忽然从柜子里钻出来:“操你大爷的刘子安!”
我一愣:“啊?”
岳臣活动着胳膊腿:“你干嘛去了,害我在这柜子里蹲了一天!”
我嘿然:“我走了你自己钻出来不就行了,我又没上锁……”
岳臣低头讷讷道:“我怕没人放哨,我老婆路过的时候看到我在这里我就得倒霉了……”
我咧嘴:“那你就老老实实蹲了一天?”
岳臣:“不然还能怎样……我都在柜子里睡了好几觉了,刚才听到你的动静都不敢出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饿了吧?”
岳臣摇头:“你把狗粮放在柜子里了……”
我往后一退:“你别跟我说你把狗粮吃了!”
岳臣摆手:“没事,我知道那个牌子,狗能吃人也能吃,吃不出毛病的……”
我:“我倒没担……不在乎你吃出毛病来,你吃了层层吃什么?那可是最后一包了!”
岳臣:“……”
门外响起温院长的声音:“岳臣……”
岳臣:“啊?”
温院长:“有人找你……”
岳臣头摇得如同刚从浴盆里捞出来的狗:“不去不去不去……”
温院长:“不是你媳妇……”
岳臣接着摇头:“我大舅子也不行……”
温院长:“也不是……”
岳臣奇道:“那是谁?”
温院长:“梁芬……”
我吭哧一声:“啥?凉粉儿?”
温院长瞪我。
岳臣走到门前:“她来了?”
温院长点头:“嗯,大概下个月就要生了,生之前来看你一眼,让你别担心……”
岳臣沉吟片刻后看着温院长:“带我去见她吧……”
温院长看我一眼:“一块去吧,你不也没吃晚饭呢。”
“下个月宝宝就要出生了……”女人坐在岳臣对面,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我来就是要跟你说一声,我会回邻市生下他,你无需担忧,等病好了以后就来找我们……”
岳臣嘴角紧绷。
“先这样……”女人慢慢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同事还在等我……”
岳臣跟着起身:“芬……”
梁芬微笑:“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我说过的……”
她低下头再次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梁芬生下的孩子,除了岳以外,不会姓别的姓,这话我说了快五年了,我做到了,后面就要看你的了……”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汽车启动的声音响起,岳臣才哆哆嗦嗦的朝我伸手:“给我,给我支烟……”
点着猛抽了几口以后,院门关上的声音响传来,岳臣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双手抓着大门死命摇晃着:“梁芬,你别走,梁芬,我求你了,别走……”
温院长叹口气:“这世间的正常人,大抵还有不如个疯子有情有义,这岳臣虽然违背了道德,又背叛了发妻,现在落得这么个下场也算罪孽洗尽了吧……”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
岳臣仍旧徒劳的摇晃着铁门,但已经由大喊大叫变成小声啜泣了:“梁芬……梁芬……”
温院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人都走远了,你再喊也无济于事,现在你该做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
岳臣擦掉脸上的泪痕,点头道:“知道了!”
温院长:“知道就好,咱们现在进城一趟,所有费用你买单,不然一直呆在疯人院里只能保证你不死,可你总得回到社会上。”
岳臣吸吸鼻子:“好,我买单!”
你敢不敢跟我走
去那大地的尽头
你男朋友介意我不会强求
你愿不愿跟我走
去看飞翔的海鸥
你向往自由我们就不回头
别犹豫
我爱你 baby
和你在一起
什么都美丽
哪怕
天不够蓝
海不够宽
马尔代夫太遥远
只要吻到你的脸
北戴河也是乐园
这里
阳光灿烂
人们友善
我们从不会孤单……
平心而论,岳臣唱歌还是蛮好听的,不过……
这歌词有问题啊,因为下一句里就会出现让岳臣犯病的字眼了……
温院长打气道:“唱!别害怕!”
岳臣似深吸一口气,接着唱:“心……中有船可扬帆,肚上长着救生圈……啊啊!啊……”
咬着牙唱完以后岳臣捂着胸口倒在沙发上。
赵大夫扶着他瞪了一眼温院长。
我倒是有点明白温院长的用意了——如果岳臣一直惧怕这个字的话,就只能永远留在疯人院,他和梁芬的孩子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如果他想当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的话,就必须在孩子出生之前痊愈出院。
既然想出院,那就必须正视自己不敢面对的东西,不,仅仅正视还不够,要迎头撞击,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撞得粉身碎骨……
片刻后岳臣抓起桌上的啤酒,仰头狂灌,又再拿起麦克风喊道:
“八爷!给我点一首小虎队的<同……心圆>!”
喊完以后岳臣又低下头捂着胸口。
但前奏快要结束的时候,岳臣还是拼命挺直了身体: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
趁青春做个伴
别让年轻愈长大愈孤单
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
永远的不停转
烟雾缭绕中,我似乎看到有种东西正从岳臣的嘴巴里飞出来,是的,跟随着他每一次吐出“心” 字,那种代表晦暗的东西就会飞出一些来,随后融进弥漫的烟雾中。
两个小时以后温院长和岳臣都已经唱得喉咙沙哑,刘繁毅吹了一瓶啤酒,拿起话筒:“到我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刘繁毅唱歌:
la pertepourquoi hair, pourquoi aimer
tout sarrete mais tout recomencera
pourquoi sourire pourquoi pleurer
toute histoire se reincarnera
je n‘ai plus rien……
我们几个都听呆了……
趁着段落过渡的工夫,赵大夫挽着我的手臂:“安安,他这唱的不是英语歌啊……”
我摇头:“朴树的法语歌,名字应该是……‘失去’……”
赵大夫恍然大悟:“怪不得听着有点耳熟呢……”
说着她从桌上拿过两瓶酒,将其中一瓶递到我面前:“喝酒!”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刘繁毅一曲唱完,我们不由自主地鼓掌喝彩。
赵大夫:“安安,你也去点一首歌啊。”
“好!”我放下酒起身准备去电脑前点歌。
温院长:“哎哎,先别点,我说好了啊……”
说着他指着满桌子的酒:“歌随便唱,唱多唱少不勉强,但这些酒可都是花钱买的,今天不喝光,谁也甭想走!”
我点头。
温院长大手一挥:“点歌!”
月近黄昏照寒鸦
断肠人青衣瘦马
何处牵挂
新船嫩藕芽渔网落满霞
清歌越几户人家
黄雀跃枝桠佳人阁上咿呀
她正对霞光理着云发
折扇尚未干他已在石桥下
忽见她眼波转身红了脸颊
小船悠悠,荡过谁的心呀
岸边芍药正开花
…………
一曲唱罢,岳臣拍着手大喊:“好,好!唱得真不赖!”
后面每首歌的歌词里几乎都有“心”字,但岳臣每次听到以后的反应都平淡了很多。
我们几个拼命喝着酒,拼命唱歌,玩得很嗨。
大概十点左右,一屋子人都喝得东倒西歪。
温院长拿起话筒打着酒嗝:“呃,我说……今天,哥儿几个都喝尽兴了没!”
岳臣:“尽兴尽兴!”
温院长看着我和赵大夫:“他是尽兴了,你们呢?”
我们俩同时点头。
“那刘医师也……”他说到一半,却发现刘繁毅不见了,“刘繁毅呢?刘繁毅,刘繁毅……”
赵大夫:“八成是喝高躲厕所吐去了……”
岳臣起身:“我去看看,顺便把帐给结了。你们在这儿歇着吧……”
岳臣出去以后我和温院长继续划拳喝酒,喝了两瓶以后岳臣打过电话来。
温院长接通电话以后嗯了几声就挂断电话,接着拿起手机、钱包什么的就往外走。
我们也没多问就跟了出去。
走出KTV,我们看到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木乃伊”,岳臣就站在围观群众里边坏笑边拍照。
温院长黑着脸掏出手机:“刘繁毅,这江米棍儿最好不是你,否则回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木乃伊身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铃声:
“化蝶飞,AAAAAA~~~~~~化蝶飞,AAAAAA~~~~~因你沉鱼落雁而陶醉……”
赵大夫没憋住,吭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个王八蛋……”温院长铁青着脸。
“木乃伊”周围已经围满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这时候如果我们上前带走刘繁毅的话,肯定也会被围观群众拍照,这事在网上能掀起多大的浪没人敢说,但我是真心不想顶这雷,毕竟在网上看过我照片的人也不少。
同理,温院长和赵大夫也不能上前去,万一卫生局领导看到了这照片认出他们,一定会不高兴的。
到时候他们肯定落不了好……
那么,现在能上前带刘繁毅走的就只有岳臣了。
我简单梳理了一下事情经过:
估计是刘繁毅喝多了跑去厕所吐,吐完以后发现衣服上有些呕吐物就随手扯出一旁的手纸擦拭,结果擦着擦着脑子给擦短路了,就开始原地转圈往自己身上裹手纸,直到把厕所里能用的手纸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才罢休。
作品完成以后刘繁毅大概觉得不向世界展示一下也太对不起他的辛勤劳动和卓绝创意了,于是就裹着一身廉价手纸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果然成功的吸引到了一大波围观群众,等到他们掏出手机开始朝他拍照的时候刘繁毅可能才意识到这事儿八成是闹大了,再加上冷风一吹,喝下去的酒很快都化作冷汗冒了出来。
这时候的刘繁毅估计也想过扯掉身上的手指一走了之,但就算只把身上的撕掉用手指裹着脑袋离开也很容易被人人肉出来,到时候卫生局领导会怎么收拾他谁也不敢保证了……
于是刘繁毅就坐在台阶上等着围观群众散去……
估计岳臣也是听到别人说门外有个木乃伊才把寻找刘繁毅的事丢到一边去了,却歪打正着的发现了刘繁毅。
然后就有了后来我们出来看到的一幕。
温院长:“谁过去把他带走?”
赵大夫耸肩:“反正我不去……”
我也摇头:“也别找我,我也是有身份的人……”
温院长:“那就只能岳臣……”
说到这里他皱起眉头:“可是我看那小子根本没有这意思……”
我一拍手:“对了,这样吧,咱们以KTV领班的名义打110,说有人喝醉在门口闹事影响交通……”
温院长想了想:“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看着木乃伊老老实实被两个民警塞进警车,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新的问题来了:我们都喝酒了,谁开车……
温院长叹口气对我说:“这样吧安安,你们俩在附近开个宾馆,等明天酒醒了再开车回去,我和岳臣去派出所把刘繁毅捞出来……”
我愕然:“啥?我和赵大夫……开房?”
赵大夫红着脸:“……”
温院长拍拍我的肩膀:“但凡智商比桌子高的都能看出来你和赵大夫是郎有情妾有意,你就不要假客气了!”
说罢他扯过我的手把车钥匙拍到我手里:“走了!”
看着他和岳臣钻进了出租车,我底气不足的说:“那个……咱们开两个房间好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我不能做对不起我妻子的事儿,虽然……”
赵大夫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好啊。”
宾馆前台小妹用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确定要开两间吗?”
我点头:“确定。”
小妹:“你们……”
看她那表情我就知道她把我们当成玩仙人跳的了,于是摆摆手:“这是我的主治医师,我是她的病人,你放心好了……”
小妹暧昧一笑:“医师和病人才应该住在一个房间里啊,万一你半夜发病了……”
我咧咧嘴:“我得的是抑郁症,和同一个人说话不能超过十句,不然就会发狂发癫打人毁物。”
小妹哆嗦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打着:“稍等,马上就好……”
“赵大夫,晚安……”我刷了卡推开门。
赵大夫双手交叉叠在小腹上,脸上刚刚退去的潮红又再次涌上,她低头讷讷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