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食物,从出生处,到长大处,再到生活过的各地不尽相同。
七十年代,物质生活相对还是比较匮乏的。幸好大平原有肥沃的黄土地,玉米面和小麦面还是能满足日常所需的,虽然白面还是不能足量吃,相比其他只能靠吃红薯或红薯干当主食的地区要幸福的多。只是吃饭的时候,是需要跟五姑斗智的。那时吃饭的桌子是像矮床的形状,四条短腿,大约四十公分高,桌子长度大约一米半,宽五六十公分的样子。因为矮,所以围坐的时候需要坐小板凳或马扎,吃饭时位置是固定的,我总是坐在五姑身边。那时管馒头和饼子叫干粮,放在桌子最北头,靠近五姑。中间会有一种或几种咸菜,炒菜是极少的,偶尔的炒菜便是大锅炖菜,很少有小炒,只有年节或者酒席才能吃得到。平时大都是吃腌的萝卜或芥菜疙瘩,切条切丝,还有腌过的萝卜叶子,白菜叶子,用水投洗以后加上调味佐饭。用筷子尖伸到香油瓶里蘸几蘸,然后滴几滴拌进咸菜里,味道就会香的让人垂涎,不知为何,现在的香油即使放许多,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那个香味了。虾酱和蟹酱,还有奶奶亲手做的面酱,也是常吃的,但是需要跟大葱做伴才好吃。到中秋节前后,就能吃到生腌的螃蟹。生蟹肉吸到嘴里,鲜,滑,还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晒过的青鳞鱼,放在烧饭后的灰烬里,用余温就能烤熟。刮掉翘起的鱼鳞,撕下鱼梁骨两边的鱼肉慢慢咀嚼,美味就留连在唇齿间了。硬硬的鱼籽更是鲜香无比,是我的最爱。
因为小麦的产量远比玉米低,生产队里分的玉米总比小麦多。家里能吃馒头人的总是奶奶和爸爸,我也是需要吃饼子的。不知为何,虽然很喜欢啃玉米棒子,喝玉米面糊糊,但玉米面饼子我却始终难以下咽,总感觉剌嗓子,不管做的有多暄软,颜色多金黄,疙扎多么香脆,也不管里边包进什么做菜馅馅饼,我都不爱吃,吃了就反胃。吃饭是不能自己去干粮箥锣拿的,只能把小手伸向姑姑,也不说话,姑姑就教我:“不能光伸手,要跟姑姑说要饼饼”她说的饼饼就是玉米面饼子,跟小孩子说话是重叠字说的。但我就是不说,依然执拗地伸着小手。后来姑姑也知道,如果不给馒头,我宁愿喝粥撑肚子,也不吃饼子,也就遂了我,总不能饿坏侄女吧!从小这样挑食的孩子长成豆芽菜也不奇怪,好在挑食并没影响身高,还是值得庆幸的。不过长的瘦还是有好吃处的,高中参加舞蹈比赛,门被风锁了,监考老师看了我一眼便让我从外边窗棂子钻进去,进房间从里边开了门,总算没耽比赛进程,可见我那时有多瘦。我是被老公从当鸟养,到当猫养,现在当猪养了。嘴壮才吃的胖,这是真理,毋庸置疑。
不知从几岁起,我就开始‘出访’亲戚们家了。穿上妈妈新做的黄绿色条绒棉袄,坐着四姑夫开着的轰隆隆的拖拉机,一路颠簸着就到了平度大姑家。第一次看到马路能通到天上,兴奋的不得了。后来学了画画,才知道这是视平线下,近低远高的透视原理。大姑家桌上有煮熟的凉红薯,我抓起来就吃,大姑却说那是喂猪的,我很纳闷,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能是喂猪的呢?
在平度的日子,我是跟着大姐在县城生活的。因为大姑家没有电,点着油灯,我不习惯。没办法,大姐就把我带到县城她上班的工厂,住在她单位宿舍里。那家工厂是加工自行车脚踏板的。大姐白天上班,我就提着大姐亲手钩的网兜,里边装着苹果,梨,糖块等零食,也跟着大姐去车间,在空旷的车间里,我会捡好多轴承里的小钢珠,用肥皂洗干净油污,擦干净放在口袋里,蹦跳着听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也会把手伸到口袋里享受钢珠在指间滚动的沉甸甸,滑溜溜的触觉,很是惬意。每天晚上睡觉前大姐都会不厌其烦地打扫从我衣兜里跑出来小调皮,想想那是得有多宠溺我,才能做到这样呀!因为是冬天,大姐怕我冷,就找个葡萄糖瓶子,装满热水,让我先上床抱着睡,我很快就睡着了,大姐再搂着我继续睡。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我记住了大姐的爱。大姐总说我是小火炉,总也抱不够。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住到别人家?我怎么就不会想家?我不想家,爸爸妈妈也不想我吗?直到现在,我也始终没弄明白,也永远不会明白了。每天跟着大姐吃食堂饭,大姐总会买食堂里最贵的菜给我吃,但我不甚喜欢。印象里最好吃的竟然是早餐吃过的咸菜疙瘩。没想到那咸菜疙瘩竟然是熟的,味道很是特别,非常好吃。虽然再没吃到过,但是那个味道却印在味蕾上了。遗憾的是大姐从不给我买芹菜。要过多次,就是没吃到平度的芹菜。后来我问大姐原因,大姐说芹菜是平度烂大街的菜,是食堂里最便宜的。但这是我最爱吃的菜呀!
大姐不到四十岁就过世了,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很是遗憾,大姐的样貌永远定格在我内心深处。那个长的白白静静,有着光洁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温暖目光的,将烫过的头发扎起来,正好盘成美丽发髻的爱美的女子,就是我最爱的大姐,她的名字叫嫚。(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