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记儿时大杂院


小时候,我家住的是大杂院,一个院子有七八户人家,虽然嘈杂凌乱,但却是孩子们的乐园。

我们的院子,是解放前的一处老院落,我家住的是东厢房的一间半。受76年唐山大地震余震波及,我家后房山被震塌了,所幸的是没有砸到人。地震那天,爸爸正在单位值夜班,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半夜里震动不止,还下着大雨,惊慌失措中,她抱着弟弟跳下炕去开门,可是门因为地震波的冲击已变形,根本打不开,电也停了,屋里漆黑一片,我们娘仨被困在随时会坍塌的老屋里,岌岌可危。


好心的邻居们砸窗跳进屋里,救出了我们。我被抱出之后,睡眼惺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当时被吓坏了,出来之后才掉下了眼泪,现在提起还是心有余悸。后来大杂院里的邻居,又在一块儿住地震棚,虽然物质条件不太好,但大家互帮互助,其乐融融。

经历了这件事后,我的变化特别大。可能是性格原因,也加上年纪小,我以前很少和大院的孩子一起扔沙包、跳房子,也不喜欢随大家一起扑蜻蜓、粘知了,对其他女孩儿花样百变的跳皮筋游戏更是感觉无趣。我最爱的“游戏”,是窝在邻居王奶奶的摇摇椅上,捧着各类小人书从白天看到夜晚。

和大家一起经历过大地震,共同住过地震棚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慢慢的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我也成了之前不愿涉足的那些游戏的个中高手,性格比以前活泼多了。


我个性转变的另一个表象,也许就是我能自如地吃百家饭了。我自小接受的都是淑女式的教育,矜持而自律,从不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地震后,由于厮混的时间长了,与大院的孩子们渐渐得不分你我了。

小杰她们家是山东人,大葱蘸酱和大白馒头是最常吃的。有一次我看到她蹲在地上,手里端一只粗瓷碗,里面是刚炸好的油汪汪的肉酱,另一只手擎着刚出锅暄腾的大馒头,夹着一根新鲜的大葱。她拿大葱蘸上酱,再往嘴里那么一送——雪白结实的牙齿便被异香包裹住了。

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挑剔到吃饺子馅儿都能扒拉出葱花儿的我,竟然无法拒绝小杰递过来的一节大葱。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接受了别人给的吃的东西,吃得还挺香甜。从那天起,我发现葱味儿也没有那么难闻了,这种特殊的味道带领我走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此后我便更加自如啦!时不时地会捧着半碗饭出去吃,当然是听到了小伙伴们呼唤的口哨声。妈妈看着我忙不迭外出的脚步,惊慌地张大了嘴,她是不能想象平时文文静静的女儿怎么突然变成了个“疯丫头”吧。

打口哨的是国华,他家是张家口人,我早就从爸爸的香烟盒上知道了张家口,那里有个大境门。但我更感兴趣的却是他家那好几个酸菜坛子!我们本地人冬天只会腌大白菜一种酸菜,妈妈手艺不稳定,有的年份酸菜会不酸反咸,可能是怕酸菜腐烂,盐放多了的缘故。他家那么多的酸菜坛子,都腌了什么呀?国华虽然是个小男孩,但是总爱和女孩子们在一块儿玩跳皮筋,技术当然不行,吵着让要我教他几招,我只一个要求,要看看他家的酸菜坛子,里面到底有什么?谜底终于在他打开坛子盖子时被揭开了,坛子里萝卜、白菜、豆角、黄瓜、茄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酸菜坛子里没有的。


国华给我碗里放了几块酸萝卜,一小条酸黄瓜。我好奇地尝了一口,瞬间被那难以言说的酸爽击中,从此不能自拔,他家的各种酸菜都被我尝了一遍。国华妈妈有一次问他爸爸,“咱们家的酸菜怎么下的这么快啊?”他爸爸一脸迷茫,说不知道,我和国华在一边听了,偷偷地笑。当然,我也为此损失了几个高难度动作,但是的确值得呀。

慢慢地,大杂院儿里家家户户的特色饮食,都被我摸了个遍,我的嘴也变得越来越刁了,不那么好伺候了。

每年春节前后,家家户户都会做一些黄豆酱饼,经过一冬天的发酵,来年开春,准时下大酱。那个年代,蔬菜的种类很少,也没有什么反季菜,大酱是最重要的调味品,家家都必须做的。李奶奶的大酱做得最好,全院首屈一指,各家的妈妈们都去向她讨教,她总是悉心地把自己的祖传配方传授给大家。妈妈算是最大的受益者了,她以前做的酱,不是过咸,就是过苦,颜色也不好看。李奶奶手把手的教过之后,她的技艺大涨,做出的酱咸度适中、金黄清香,做酱成为她的保留手艺,直到今天还熠熠生辉呢!


小燕子奶奶是山西人,最会做面食了,有一次为了感谢我替小燕子打抱不平,燕奶奶用白面、黄豆面、绿豆面混一起搓成面鱼儿,再用羊肉、白菜炝锅打卤。待到开饭时,肉香、菜香、面香,混合着葱、蒜和酱油的味道,飄满整个院子。我开始还装装淑女,细嚼慢咽,可真的太好吃了,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连吃了两碗,大呼过瘾。

大院里有两棵高大的香椿树,每年清明前后刘大爷都会拿着特制的钩子,去摘树上的香椿芽,我们这帮孩子都跟在他身后,捡掉在地下的被他勾下来的芽儿。刘大爷把香椿芽裹上面粉放在油锅里炸,美其名曰“香椿鱼儿”。炸好的香椿鱼儿,外表金黄,裹着碧绿。吃一口,就像是把整个春天都热乎乎、酥脆脆、响滋滋地咬在嘴里。要是蘸上点花椒盐,更是美妙,真是属于春天的浪漫呀。


有了我们这帮孩子在中间穿梭引导,大杂院里的大人们,慢慢地也变成了一家人。每家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互相分享,互通有无。饭来饭往里,大人们关系更融洽了,有了说不尽的家长里短,孩子们更亲近了,团结的铜墙铁壁一般,我们院里的孩子,院外的是没人敢欺负的。

幸福的日子总是那样短暂,那年夏天,我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住了两年多的地震棚也都被拆了,我家分到了新楼房,搬走了,大杂院里的美好生活也结束了。此后大家都天各一方,渐行渐远渐无声,慢慢地失去了联系,但我还会时常想起大杂院里那些各家各户的美食,当然还有那些一起玩耍的伙伴,你们现在还好吗?且行且过且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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