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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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咂摸悦美:文本的观念·理性的信念·求证的执念——思辨性阅读及其教学的几个关键问题

原创 余党绪 语文建设杂志 2025年12月1日 16:18 北京

【摘要】思辨即批判性思维,实质就是“理性地反思”,用以获取知识,解决问题。以此界定思辨性阅读,其内涵可用“基于文本,立足反思,追求真知”来概括。从阅读进程看,文本实证、作者探究、读者评估,既循序渐进,又三位一体;读者与作者平等对话则是促成自我反思的关键。文本的观念,理性的信念,求证的执念,可谓思辨性阅读的三根支柱。

【关键词】思辨;批判性思维;思辨性阅读;实证;探究;对话

高中和义教阶段语文课程标准相继推出“思辨性阅读与表达”学习任务群后,思辨性阅读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但是,关于思辨的内涵,思辨与批判性思维的关系,思辨性阅读的内容与路径等问题,还存在许多模糊地带,分歧也很多,这不利于思辨读写的教学及交流。为此,笔者不揣浅陋,尝试对这些问题作简要阐述,以期厘清一些认识。

一、思维、思辨与批判性思维

人的一切头脑活动都可称为思维。思维是人的天赋能力,它拉开了人类与其他物种的距离;但思维本身只是一种能力,它可以为善,也可以作恶。正如杜威所说:“思维的力量能让我们摆脱对于本能、欲望和因循守旧的屈从,却也有可能让我们出错失误。它使我们高于禽兽,但也可能让我们干出禽兽由于其本能限制而干不出的蠢事。”[1]

相比而言,思辨则进了一步,不仅要“思”,还要“反思”。“思辨”这个词天然拥有正向的伦理意义和道德价值,当我们使用它的时候,事实上已经承认了一个前提:思辨是指向真相、真知和真理的。强词夺理、歪曲事实、诡辩狡辩,都不是思辨。思辨,不仅意味着动脑筋,更意味着不能动歪脑筋。

区分了思维与思辨,批判性思维就容易理解了。批判性思维也是思辨,只是强度更大。批判性思维源于苏格拉底,成于约翰·杜威,他们阐发的出发点和思路不一样,但都强调了反思的强度。苏格拉底认为,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只有主动地、不断地质疑和反思,才能赋予人生以意义。苏格拉底“知无知”的认知逻辑以及“苏格拉底式的反诘”,刺痛了很多人的神经。在苏格拉底那里,反思的对抗性和批判性不言而喻。相比之下,杜威的“反思”看起来要温和很多,充满了生活气息。杜威不大纠缠抽象的意义,而更在意具体问题的解决。不过,在和风细雨的表象下,思维的狂风暴雨依然隐约可见。在杜威看来,只有敢于直面“岔道口”式的问题,只有善于应对复杂的生活情境,个体和群体才有进步的可能。

批判性思维的质疑性和对抗性是不用避讳的,和风细雨的思维,不疼不痒的思辨,都不宜称之为“批判性思维”。在教学中,批判性思维的重要表征,就看有无对抗性的问题,有无挑战性的任务,有无复杂而真实的情境。

不言而喻,以知识获取和问题解决为主要目的的课堂教学,原本就是思辨的用武之地。为了追求更高的教学效能,批判性思维的介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上,批判性思维早就渗透在我们的教学实践中,比如,质疑性提问、辩论式教学,还有项目式学习等。我们需要做的,是更加自觉地、明确地、合乎规律地推进思辨教育。

二、思辨即理性的反思

思辨的内涵,可用“理性”与“反思”两个关键词来表达。

人类的思维方式多种多样,比如,直觉思维、形象思维、逻辑思维、辩证思维和创造思维等。[2]思辨,可看作是对这些思维活动的审查与反思,以保证它们在合理的轨道上运行。那么,用什么保障思辨本身的合理性呢?答案就是人类的理性。相信理性,是思辨的信念保证;诉诸理性,是思辨的第一要义。这不是否定感性,不是否定心灵直觉,而是说,在获取知识或解决问题的意义上,感性往往是不可靠的。培根指出:“人类理解力的最大障碍和扰乱却还是来自感官的迟钝性、不称职以及欺骗性;这表现在那打动感官的事物竟能压倒那不直接打动感官的事物,纵然后者更为重要。”[3]无须将感性与理性对立,重要的是理解它们的不同。正如杜威所说,感觉的“绽放”,可能产生好的“故事”,但不能产生知识、学术与思想。[4]要追求知识,要解决问题,就得克制感性的冲动,从感性走向理性。

相信理性,意味着对逻辑和知识的尊重。感觉可能是恍惚的,情感可能是浮躁的,但知识和逻辑始终稳如磐石。有了知识和逻辑的保障,认知就有了真理的基础。

近代以来,西方兴起了一波又一波非理性、反理性的思想浪潮,这对于反思物质主义、功利主义和技术主义发挥了积极作用,拓展了人类对自我和文化的认识空间,但过度和片面地鼓吹直觉、解构、多元、相对真理,反而加重了人类的信仰和精神危机。因此,在理性与感性的关系问题上,不能走极端,片面的理性和片面的感性都是非人性的。

当然,相信理性并不等于迷信理性。知识不是万能的,逻辑也不能穷尽这个世界,理性终究还是有限的。同时,理性的特点在于以抽象把握具象,以概念指称具体,在寻找普遍规律和原理的同时,也将世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给遮蔽了。因此,一个健全的思考者,一方面要充分使用理性,一方面要始终保持对理性的审视与反思,避免理性的自负与僭越。

理性地反思,就是思辨。理性,意味着借助知识和逻辑来分析;反思,意味着不被知识和逻辑捆住手脚,而要回到生机勃勃的感性事物本身。从感性到理性,从理性到感性,思辨就是这样一个感性与理性相统一的过程。孙绍振先生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来表达思辨的精髓,可谓概括精准。

三、思辨性阅读的进程

以思辨主导的阅读,就是思辨性阅读,其目的在于求真与求知。在文本实证与作者探究中,辨析作者主体的态度和立场,辨别客观文本的真假、善恶、美丑,从而促成读者的自我反思。需要说明的是,在真实的阅读中,文本实证、作者探究、读者评估是三位一体的,之所以作这样的静态划分,是为了更清晰地认识它。这三个进程对应着三句话:文本说了什么,作者想说什么,读者什么看法。

文本说了什么,这是阅读的起点。比如《愚公移山》,不管什么人,在什么时代,只要读的是《愚公移山》,面对的就是同样的文本。古代陆游,现代傅斯年,当代革命领袖毛泽东,虽然时代不同,身份不同,解读动机各异,但面对的文本事实都是一样的:愚公之老弱与移山之志坚的对比,愚公之智与智叟之愚的倒置,希望渺茫与大功告成的翻转……[5]即使是当代中学生,知识和阅历的积累不够丰厚,他们的发现也与此大同小异。文本是客观的,文本面前人人平等,它毫无保留地向每一个读者敞开。

《愚公移山》的故事不合常识,有悖流俗,不合期待,但文本事实就是这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就是文本的客观性。阅读必须以这个文本为前提,思辨必须以这个文本为根基。有人一看见这些不合“我”见的内容,便将其视作“硬伤”,甚至以此为由否定《愚公移山》的价值,这是草率的。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些“硬伤”正是构成《愚公移山》的“硬件”,它反映的正是作者独特的理解与解释,隐含了作者特有的视角、立场、视野,当然也隐含了作者特有的价值倾向和思维特性。

直面文本,实证研究,看看文本究竟说了什么,这是思辨的第一项内容。“实证”的意思是,一切断言都应该有文本依据,有多少证据说多少话,正如伊戈尔顿所说,“小说的人物只在作品中生活,不多也不少”[6]。文本有的,没挖掘出来,那就是“少”了;文本没有的,凭空虚构,缺乏依据,那就是“多”了。

关注作者,探究意图,听话听音,看看作者到底想说什么,这是思辨的第二项内容。文本是作者主体性的客观表征,尤其是文学作品,作者构造一个故事,营造一个意境,一定是有所寄托的。如果只满足于“文本说了什么”,而不去探究“作者到底想说什么”,无异于买椟还珠,因为作者的意图才是更为根本的存在,决定了文本的总体风貌。孟子提倡“知人论世”与“以意逆志”,就是希望基于文本的内外信息,推断作者的表达意图。需要说明的是,写作意图能够推断,却往往难以坐实,即使作者有所声明,也还存在意欲如此而力有不逮的情况。文本大于作者,读者的有些发现,连作者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即所谓“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因此,关于作者意图的研讨,笔者使用“探究”一词,以区别于文本的“实证”。

意图探究很难,很多人便以时代背景、人生境遇、关于作者的评价等信息,加以机械推断。杜甫生活在“安史之乱”的动荡之中,凡杜甫必是“沉郁顿挫”;鲁迅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这个标签贴在了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身上。这种机械反映论的思维方式,显然有违思辨之道。孙绍振先生说:“在文学作品中,作者的自我并不是封闭的、静态的,而是随着时间、地点、条件、文体、流派、风格的变化,以变奏的形式处于动态之中。”[7]意图探究之难,于此可见一斑。

为了避免意图推断中的机械与僵化,有老师主张“裸读”,将作者及其意图悬置起来,不管“作者到底想说什么”。这种因噎废食的思路也是要不得的。研究作者的意图,也许才是最为重要的阅读目的,我们读阿Q的闹剧,读祥林嫂的悲剧,这些都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通过这些形象,理解鲁迅的理解,探索鲁迅的探索,学习他观察生活、剖析社会、分析人生的方式。不探究他的写作意图,如何才能接近鲁迅的思想与方法?

《愚公移山》到底要说什么?这是一篇道家寓言,出自《列子·汤问》。“汤问”以愚公移山与夸父逐日对比,告诫人们要以愚公“忘怀以造事,无心而为功”为榜样,以夸父“期功于旦夕”“恃能以求胜”为警戒。用大白话说,越能忘我地坚守、心无旁骛地坚持,越能成就大我、接近大道。显然,这就是道家推崇的智慧,即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有了作者意图的加持,上述所谓“硬伤”就有了合乎逻辑的解释:这些看似“硬伤”的矛盾,不过是因为“忘怀以造事,无心而为功”的反常逻辑,与世俗的智慧构成了尖锐的冲突,让读者感到心理“受伤”而已。

就《愚公移山》而言,寓言体的选用,从特定角度解释了作者的用意。什么是寓言?直白地说,就是为了宣扬某个道理而刻意“编”的故事,可以夸张,可以变形,可以荒诞,并不一定要合乎一般意义上的常识和规律。比如“农夫和蛇”(《伊索寓言》),它刻意渲染农夫之善与僵蛇之毒,以此说明不恰当的善心只会招来祸患。但是“冻僵”不太合乎蛇的冬眠习性,冬眠的蛇也不大可能睡在路边,农夫的善良其实已经超出了人性的限度,这些都不合常识与常理。然而,有谁会因此而指责它违背常识呢?人们津津乐道的,不过是这个故事所隐含的道理。

无论是文本实证,还是作者探究,文本都是不可动摇的前提和根基。在阅读中,必须还原、落实、求真。还原,先得承认有个“原”;落实,先得承认有个“实”;求真,先得承认有个“真”。换句话说,先要承认文本的客观性,承认客观的文本蕴含着稳定的意义。有些人受现代西方文论的影响,鼓吹“文本死了”“作者死了”,从根本上否定文本的客观性和作者的主体性,这是需要反思的。文论家张江批评说:这种“否定文本的意图存在,否定意图对阐释的意义,绝对地抛开作者及文本意图,对文本做符合论者目的的强制阐释”,一定会“推动文本阐释走上相对主义、虚无主义的道路”[8]。这种相对主义与虚无主义,值得我们反思与警惕。

在思辨性阅读中,除了文本及其作者,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那就是读者。谁来思辨?读者。所有关于思辨性阅读的理论想象,都基于一个假设,那就是必须有一个理性的读者,他不仅有求真的动机,还要有理性分析与论证的能力。他不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而是主动的意义建构者。通过他的理性建构,文本的客观性和作者的主体性才得以实现。在这里,作为解释主体的读者,与作为创作主体的作者,构成了一种平等的对话关系。因此,思辨性阅读不仅要看“作者想说什么”,还要注重“读者的看法”。

思辨性阅读就是这样一个不断质疑、不断求证、不断权衡、不断完善的过程。文本的客观意蕴和作者的主体意图并不以“实体”的形态存在,而是隐藏在字里行间,我们可以不断接近它,却无法完全拥有它。我们也许永远无法获得实录意义上的历史与本真,但可以通过实证与探究,不断接近逻辑意义上的真实,逼近历史与文本的真相。

文本实证—作者探究—读者评估,这是一个从读“文”到读“他”(作者),再到读“我”(读者)的螺旋式上升的进程。从文本到人本,读“文”是根基,读“他”是关键,读“我”是旨归;贯穿其中的,则是对文本事实的敬畏,对知识和逻辑的尊重,就是分析与论证的不断推进,对话与反思的双向掘进。

这需要我们有一种执着的理念,那就是求证。借用胡适的话,即“拿证据来”。借用理查德·保罗的话,即求证的执念,他说:“我不会认同任何信念的内容,我只认同自己形成信念的过程。我是一个批判性思考者,我愿意检验我的信念,并且愿意放弃那些不能被证据和理性思考支持的信念。我会时刻跟随证据和推理的脚步。”[9]

四、思辨性阅读的对话范式

思辨性阅读本质上就是读者与作者基于文本的对话,读者经由文本走进作者的精神世界,作者也通过文本实现自己的表达意图。有些人视作者为无物,无视作者的具体境遇,缺乏历史文化的体认,居高临下地进行审判,这不是对话;有些人依附于作者,以作者之是非为是非,只有“代入”而没有“代出”,只有沉浸而没有质疑,也不是对话。

从阅读体验看,思辨性阅读是一个读者与作者既共鸣又冲突的复杂过程。有时候,爱作者所爱,恨作者所恨,读者与作者在价值理念和情感态度上达到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心灵感应状态,这就是共鸣。这种愉悦的阅读体验,常给读者带来深刻的情感冲击和精神感染。

共鸣让人愉悦,但在阅读中并非总是积极的状态。生活中有“傻子共振”现象,共鸣的遮蔽作用也是如此。中国人推崇读书,有很重的文本崇拜心理,似乎文本就意味着知识和真理。但客观地说,文本世界是复杂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千姿百态。以小说为例,作者的价值观念与创作诉求是不一样的,有些作者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像曹雪芹的《红楼梦》,写好人不全都是好,写坏人不全都是坏,如实描写,不多讳饰,好坏都由读者自己判断。他有足够的信心,给读者以思辨的空间。再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在小说中甚至主动设置不同声音(巴赫金称之为“复调小说”),有意引导和激发读者的多元思辨。但多数小说还是强势单向说教型的,像《三国演义》,时刻强化“拥刘贬曹”的政治倾向;再如《骆驼祥子》,处处强化“一点不是他自己(祥子)的过错”的观点。在这些小说中,作者有意引导读者的共鸣,将读者的阅读控制在预设的轨道上。有时候,为了制止读者的质疑,作者甚至跳将出来,直接宣示自己的观点。《三国演义》的很多败笔多源于此,《骆驼祥子》也不遑多让。比如,虎妞病危之际,眼睁睁地看着老婆死去,祥子手足无措,无所作为。读到这里,读者的疑问油然而生:虎妞毕竟是他老婆啊,而且怀有身孕,对祥子也是有温情的。即使是老舍自己,也知道这个场景是“愚蠢与残忍”的。但老舍担心读者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补充议论说:“愚蠢与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这个“另有原因”就大有深意。那么,原因究竟在哪里呢?显然,老舍希望读者放过祥子,到其他人那里找原因,到社会上找原因。经老舍这一番“点化”,好多读者就缴了械,放弃了独立思考。

共鸣不是阅读的顶点。为什么会产生共鸣?这种共鸣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它会不会恰恰掩盖了自身的缺陷,或者文本的缺陷?当我们与老舍共鸣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认可了他的看法:祥子堕落了,一点不是他的错?恰恰是这种肤浅的共鸣,让我们忽略了文本中那些更为深刻的内容。事实上,老舍还算是一个真诚的现实主义作者,他虽然偏爱祥子,却并未因此而丧失“写真实”的态度——正如现实中的普通劳动者一样,祥子有很多优点,但人格与心理上的缺陷也时有显现。遗憾的是,那些被老舍引导和感化的读者,在情感的共鸣中失去了判断的自觉。

有鉴于此,笔者提出了“阅读是与作者的较量”“忘我恰是读者的悲哀”“冲突才是美好的邂逅”等阅读理念[10],强调的正是读者与作者平等对话。有对话,必然有冲突。为什么罗贯中想塑造一位伟大的君王,而读者普遍厌恶伪君子刘备?为什么曹雪芹要展现林黛玉的纯真、深情、脱俗,读者却往往觉得她“小性儿”“尖酸刻薄”?为什么《红与黑》中的于连得手时很迷茫,而临死时却那么快乐……冲突所带来的苦闷,往往让人不快,但在思辨的意义上,这种苦闷恐怕才是最美好的时刻。苦闷会激发思辨,它让我们追问:冲突何以产生?是因为误读了文本,误解了作者,还是作者本身就在迷误之中?

这也有助于我们深入思考阅读教学的价值。阅读中的肤浅、偏差、错误,归根结底是由读者的缺陷造成的。要与文本对话,就要有与之匹配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知识结构。要平等对话,就得有平等对话的资格。阅读教学,就是为了培养合格的对话者、理性的批判者。

阅读的过程就是这样一个对话的过程,在共鸣与冲突的双重奏鸣中,我们向文本掘进,不断拓展对文本的认知;也向自我掘进,不断拓展生命的广度和深度。

五、思辨性阅读的现实意义

在思辨性阅读中,尊重文本的客观性,就是尊重客观和历史,因为文本就是客观的历史存在;尊重作者的主体性,就是尊重传统和文化,因为作者正是传统和文化的创造者;尊重读者的建构性,就是尊重主体和创造,因为读者才是联结文本与世界的桥梁。

一切基于文本,这就是文本的观念;相信理性,诉诸理性,这就是理性的信念;不断质疑,“时刻跟随证据与推理的脚步”,这就是求证的执念。这三个“念”头,可谓思辨性阅读的三根支柱。

基于对“思辨”的理解与界定,阅读教学中的很多争议可得到澄清。

有人说,思辨性阅读是议论文教学的事情,这个说法显然有误。思辨与文体无关,而关乎阅读目的。比如诗歌阅读,吟风弄月自然不必思辨,但为了研究或评论,没有思辨,哪有学理?有人以严羽“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来排斥文学阅读中的理性。实际上,严羽在强调“别材”“别趣”的同时,也强调了诗歌的理性的一面。他说:“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意思很明确,作诗也要“读书”“穷理”,只是要追求自然天成的境界。“读书”“穷理”即今人所说的知识和逻辑。看诗歌表面,往往是细微的情思和敏锐的洞察;一旦深入“冰山”之下,则会发现隐匿的知识和逻辑。隐匿不等于不在,只是以“不在场”的方式存在。

借助思辨性阅读的理念,还可澄清一些阅读中的模糊认知。比如,个性化解读与多元解读。思辨性阅读追求的首先是合理和公正,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所谓新解或异见。每个人基于自己的立场,站在自己的角度,提出一点新解或异见并不困难,关键在于能否为自己的见解提供合理而充分的证明。语文教学所涉猎的文本,多数都是经典文本,往往经历了很多时代和无数读者的检阅。尽管从理论上讲,文本是永远无法穷尽的,但事实上,经过反复阅读与阐发,很多文本已处于“穷尽”的地步。一味地追求新解,片面地追求多元和个性解读,等于逼着老师们搞“歪门邪道”。像《愚公移山》这样的课文,不提思辨,大家都很认可愚公的大智若愚;一提思辨,愚公就成了行为乖张、冥顽不化的坏老头。这样的思辨,不仅败坏了思辨本身,也亵渎了语文学科的学术尊严。

其实,面对同一个文本,若秉持公共的知识和逻辑,思辨的结果应该是趋向一致的。因此,有些被认为老掉牙的结论未必一定是错的,而有些个性化解读恰恰暴露了读者在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知识结构上的缺陷。有个性,不见得合理;与众不同,也并非自动正确。“理性启蒙的信念在于,通过理性的运用,人们可以在人类生活的诸多方面达成共识与一致,而且这种共识和一致乃是收敛于真理的结果。”[11]思辨追求的不是多元,而是建立在事实、知识和逻辑基础上的“共识”。

在思辨性阅读中,以质疑或者否定的姿态进入文本,或者提出多元的角度和观点,主要是为了唤醒理性,激励思辨,本质上是手段而非目的。在教学中,应该鼓励学生有自己的体验与理解;但教学的方向,还是要奔着最合乎文本事实、最合乎知识和逻辑的多元中的最优解而去。思辨,就是这样一个去伪存真、去粗存精的艰苦探索过程。

总之,思辨不是自我封闭的苦思冥想,也不是不受限制的天马行空,它受到文本的制约与引导。它要求读者既要开放自己,以接纳文本;又要遵循文本,以约束自己。

参考文献:

[1][4]约翰·杜威.我们如何思维[M].伍中友,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5:23,23.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S].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

[3]培根.新工具[M].许宝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27.

[5]余党绪.阅读教学呼唤批判性思维——《愚公移山》的课例批判及启示[J].语文学习,2016(1):58~64.

[6]转引自詹丹.重读《红楼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98.

[7]孙绍振,孙彦君.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8.

[8]张江.作者能不能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350.

[9]理查德·保罗,琳达·埃尔德.批判性思维:思维、写作、沟通、应变、解决问题的根本技巧[M].乔苒,徐笑春,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17.

[10]余党绪.思辨读写十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4.

[11]谭安奎.公共理性与民主政治[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2.

(余党绪:上海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本文原载于《语文建设》2025年11月(上半月)]

(微信编辑:苟莹莹;校对: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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