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钟,肖骁正准备关门下班的时候,门口的红色路灯忽然亮了起来,一直延伸到黑夜尽头。
他原本打算收工后去附近的烤串店喝两杯的,此刻只能打消念头,守在这里等待顾客上门。
没错,这家店的唯一宗旨,只要顾客有需要,他们就必须开门营业。
肖骁将关了一半的玻璃门重新打开,他向外望了望,没有人影。
深秋的天气有些阴冷,他下意识紧了紧外套,然后回到屋子找了一碗泡面充饥。
林佳一个人走在街上,没有目的地,她不想回家,那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煎熬。
就算是死,她也不要死在那里。
林佳心里盘算着事情,停下来的时候,正好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自杀交易所,怎么会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林佳掉头想走,刚刚一路延伸过来的红色路灯瞬时间全部熄灭了。
既然来了,进来坐坐吧,肖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门边。
林佳打量了一下他,问,你是老板?
算是吧,肖骁退进屋子里,请她进门。
林佳又看了看头顶的招牌,犹豫了一秒,然后迈了进去。
坐吧,肖骁等她进来后将门关上,林佳警惕的退后几步。
你别误会,因为你是最后一位客人了,所以没必要开着门,怪冷的。
客人?林佳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这家店里的摆设有些古怪。
半黑半红的墙面,没有任何装饰物,只在屋子正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质茶几,上面摆了一套纯白色茶具,和墙面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肖骁坐下后给林佳倒了一杯茶,林佳也在对面坐下,你们是卖什么的?她看了半天,明明屋里什么也没有。
我们不卖东西,我们是买东西的,肖骁放下茶壶说。
当铺吗?
不是,我们的交易都是一次性的。
那你们买什么?
寿命,肖骁盯着林佳说。
疯子,林佳在心里冷笑出了声。
她前不久刚刚被男友甩了,那个和她在一起六年的人,忽悠走了她所有积蓄,然后跟别的女人走了,所谓的好朋友又趁乱搞砸了她的企划案。
失恋又失业,人生两大重创,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体体面面的结束自己的一生,为什么这么倒霉遇到这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肖骁盯着林佳风衣的右边口袋,从刚才开始她的手就一直插在里面没拿出来过,反正你已经想好要死了,为什么不和我做一个交易。
林佳用力握了下手里的小瓶子,和肖骁对视五秒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来了我才知道,肖骁站起来走到门口,所有决定了要死的人都会跟着那些路灯来到这里,也只有那些人才能来到这里。
自杀交易所,林佳想起招牌上的名字,问肖骁,你到底是干嘛的,想了想,又问,你是什么人?
肖骁走到林佳面前,一只手轻轻握上她拿着杯子的手,说,反正不是鬼,温的,放心了吧,然后坐回刚刚的位置上,言归正传,我们谈谈交易吧。
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林佳站起来想走,她还是觉得肖骁像个疯子。
林佳,二十八岁,家里面有爸爸,妈妈和一个弟弟,上个月被男朋友卷走了所有钱,上周又被老板炒了。
林佳停住,肖骁继续说,你昨天早上在淮南路78号怀昌药店买了一瓶安眠药,中午回到爸妈家帮他们打扫了卫生,陪他们吃了最后一顿饭,然后刚刚还在想要去哪死。
最可悲的是,你直到现在,心里还在想着那个不要你的男人,还在想他为什么就不要你了呢,你做错什么了呢。
你别说了,林佳吼道。
肖骁顿了一下,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阵敲敲打打,然后将屏幕递到林佳面前,反正都要死,不如给你爸妈留些钱,怎么样,这生意不亏。
林佳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零,比那个男人拿走的多了好几个。
好。
肖骁将林佳签好的契约书放回茶几的抽屉里,然后熟练的按了一连串号码拨了过去,喂,又一个,五十年,那边回好,末了,肖骁又说,那姑娘挺好的,可惜了。
第二天,林佳被发现在一家宾馆里服用过度安眠药,自杀身亡。
同时,林妈妈正在忙着做早餐时,收到银行发来的一条短信,显示账号被打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汇入人那里,写着林佳两个字。
林妈妈对着厨房外喊,老林,我包了佳佳最喜欢吃的酱肉包,你一会儿给她送过去,顺便问问这钱是怎么回事。
林妈妈举着手机拿去给林爸看。
知道了,林爸从储物室搬出来一个瓷坛子,我再给她带点泡菜。
临出门时,林妈把口袋交给林爸,还不忘嘱咐说,你别提那个混小子的事啊,也别问她工作的事,这孩子要强,她既然还不想告诉咱们,咱们就当不知道,啊。
知道了,啰嗦,林爸头也不回的下楼梯了。
肖骁并不知道林佳的寿命会卖给谁,不只是她,从他手里买来的寿命他都不知道去处,他只负责买,其他的由别人负责。
大约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店里来了一个男人,他穿着西装外套,自然敞开,里面的衬衣皱的厉害。
他路过肖骁身边的时候,身上带着股味道,肖骁猜,他大约有两个星期没有洗澡换衣服了。
男人眼神涣散,肖骁把送过去的茶杯又往前推了推,男人才缓缓的拿起喝了一口。
我们做个交易吧,肖骁直奔主题。
我没钱。
我知道,肖骁拉开茶几的抽屉,拿出一份新的契约书。
你也不用那么麻烦去马路上蹲豪车找死,我会支付给你,肖骁想了一下,改口说,支付给任意你想留给的人一笔不小数额的钱。
听到不小数额的钱,男人眼神中终于恢复了神采,他松开水杯,按住茶几,身体像肖骁的方向微倾着,好,我跟你们做,你们要什么。
你的命,肖骁说的轻松,反正你不是也要死吗,临走前捞一笔,划算。
男人听后身体又重新坐正,安静了一段时间,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叹了下去,说,好,好,你们要就拿去吧,只要你们别折磨我。
我不躲了,我不躲了,男人自言自语。
肖骁笑了,他用食指点了点男人面前的那张纸,我可不是黑社会,你好好看一下。
男人看回肖骁,你不是高利贷那边的人?
当然不是。
男人还想问什么,肖骁干脆拿起那张契约递到他眼前,你还是先看一下。
男人犹豫了一下,接过去,看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人显得有些惊慌。
你不用管我是谁,肖骁划开手机,按了一串数字,然后调转推过去,你该死还是死你的,如果你在这上面签上名字,我会在你死后打给你一笔钱,你愿意留给谁都可以。
男人看见屏幕上的数字,嘴角忽然咧开一抹笑,他拿着那张契约书,两步走到肖骁身边蹲下,仰着头问,老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给我留点,我也不要那么多钱,你看行吗?
又是个狡猾的主儿,肖骁推开膝盖上的手,说,我做的是一锤子买卖,从不讨价还价。
吱,吱,吱,店铺的门慢慢向里打开。
肖骁站起来走到门口,我们这里只有决定要死的人才能找到,如果你现在反悔了,我们也不勉强,慢走不送。
男人站起来,手里攥着契约书,大概僵持了一会儿,他和肖骁说,别,我没说不签,只是你别嫌我多疑,你的话太扯,我怎么信你。
肖骁走回他身边,低下头,然后抬起,问,现在信了吗。
男人看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脸色转白,张了张嘴,颤抖着说,信,我信。
你想好了?
你能保证我妈能收到这笔钱?男人反问。
可以。
好,我签。
肖骁照旧将契约书放回抽屉,然后拨通了那个电话,对,五十五年。
你今天过来?肖骁问电话那头的人,好,我等你。
肖骁挂了电话,走到门口,望着和店铺只有两条街之隔的马路上,一辆辆汽车嗖嗖的行驶着,他倚在门口,直到看到远处一团黑影被撞出数米之外。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按照男人留下的账号把钱打了过去,然后又找到两个月前的一个银行账户,输入钱数,确认转出。
周旋来的时候,带了一瓶白酒和三盒子烤串,肖骁接过来,放到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摞纸交给周旋,说,先办正事。
急什么,周旋一边埋怨一边接过,仔细核对后,放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你今天是怎么了,周旋从刚进门就感觉肖骁有些不对劲儿,他招手让肖骁坐下,开了酒,倒上两杯。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肖骁一口喝光一杯。
周旋端着酒杯,提到嘴边,又放回桌上。
今天那笔交易,为什么有一笔是打到以前的一个交易者留下的账号上。
以前欠的钱,临死了良心发现,托我帮我他还上,肖骁说。
契约里可没这么写。
哦,是吗,可能他忘记写上了吧。
肖骁,周旋认真起来,这可是违规的。
行了,出事我自己负责。
肖骁一直是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从不做规矩之外的事,除了这一回。
周旋不知道肖骁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想知道,他没有揭发肖骁,只是私下警告他,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半年盘点那天,周旋那边的生意突然忙起来,肖骁这边却空闲的很。
九点半的时候,肖骁带着所有契约来到周旋那里,周旋当时正在和一个年轻女人谈着交易。
周旋眼神示意他等一下,他把包放到周旋身边,然后走到屋子最里面,靠在墙上等他。
能不能便宜点,女人说。
不好意思,我们向来不讲价。
那我要三十年,女人眼神中透漏着焦急。
好,这张交易单您看一下,没有问题按个手印就可以了,周璇说。
你先让我活过来,女人朝门外望了望,那个人果然还在。
对不起,先交后易是我们的规矩,如果您不能接受,周旋边说边收回手,请回吧。
我按,女人一把夺回交易单,拇指在红泥中沾了一下,重重的按在交易单上。
在看门外,刚刚穿着黑色西装,黑超遮面的男人果然消失了。
女人一扫刚才的慌张,明显放松了下来。
她身子前倾,单手支在桌上拖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旋,帅哥,谢谢了。
你应该谢谢这些钱,周旋说。
也对,我得好好谢谢那个死男人,要不是他留下的那张彩票,我怎么能再活一次。
李雪,二十三岁,男友陈亮,两人曾一起开了一间公司。
因为经营不善负债累累,由陈亮出面借了大额高利贷,无力偿还后,两月前因躲避追债人遭遇车祸身亡。
一周前,李雪回到他们一起租的公寓收拾东西,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彩票。
那是一次外出,陈亮为了破零钱才买的,谁也没想到竟然中了一等奖。
这笔钱足够陈亮还高利贷了,现在却便宜了这个女人。
肖骁看着女人的笑脸,心里却想起了另一张笑脸。
女人发现肖骁盯着他看,走到他面前,问他,你们一起的,然后回头和周璇说,明天我请你们吃饭吧,庆祝我又能活着了。
不用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周旋也走过来,对着女人额头轻轻一点,她就消失了。
咱俩吃什么,周旋耸耸肩,早已见怪不怪。
不吃了,东西我交给你了,还有事,肖骁摆摆手,走了。
他骑上自行车,回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招牌。
重生交易所,他那里和周旋这儿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肖骁用力的蹬了下,他有点饿了,想去吃店门口那家烤串,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碰到一个,像她那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