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从大学毕业,已在广州这座一线大都市生活了13年。
今年我35岁,仍是单身狗一枚。
基于这一点,在老家人的眼里,我不是跻身大都市的白领,不是见多识广的女大学生,我仅仅是一个不结婚的怪物。
从小我性格内向乖静,想要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眼睛里是看不见第二件事情的,因为我只埋头做那件最重要的事。
读书时期,我只读书。
其实也无暇顾及其他,家里几亩薄田,底下还有两个弟弟,我只能以最好的成绩征服蛮横的父亲,卑微地维护我上学的权利和愿望。
所以,我拼了命地用功。
上个世纪90年代,在偏远而贫瘠的小村庄里,一个背景薄弱到为零的农民家庭,阻止一个女孩子上学,是不需要理由的。
心善的母亲紧紧地护着我,她可以忍受劳作的日晒雨淋,可以忍受四邻亲人嘲笑她自不量力,送女儿读大学,可以忍受父亲酒后的谩骂毒打,这些苦楚的承受力来自于一个坚定的信念:供我读大学。
越看着母亲受累受气,我愈发咬紧牙关抓住梦想不放。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绝不能同母亲一样受尽命运的亏待,也只有那样我才能改写母亲后半辈子的命运。
父亲酒后的谩骂声充斥着我整个高中和大学时代,诚然他也是爱我的,也急需要一个方式来改变这个家庭的处境。他只是大多数乡邻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还有什么比喝几杯小酒后破口大骂更痛快的呢?
我欠的,日后一定奉还。我在心里用刀刻下这个誓言。
在省城读完商贸学院后,我跟同学来到广州,找到对口公司,继续用读书的劲头埋头苦干。
我的眼里只有工作,我尚记得心里有把刀刻下的誓言。
一起来广州的同学来了走了,结婚了生子了。她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在工厂盯单子,她们结婚的时候我带着国外的客户在工厂看样板谈合同,她们生孩子的时候,老板把我外派到柬埔寨驻扎两年。
刚工作那几年,我只给自己留了生活费,其余的钱全部汇回家里。给大弟弟盖楼房,帮扶他结婚,买了辆小货车,小两口开始创业。
为了做到这些,我把自己过得比学生时期的自己还穷。老板看我又黑又瘦,还老喊穷,曾经一度怀疑我吸毒,我只能苦笑不已。只希望老板多派些赚钱的单子给我,再难缠的客人我都不惧,反正我除了磨工作并无其他事务和爱好。
老板的生意也日渐扩大,五六年时间公司业务触角从东南亚伸到了欧洲。几个客户先由我尝试接触,几个来回居然敲定了合同。
为了奖励我,老板赏我半个月的公费欧洲游,当然,顺便把几个合同签回来。
我经常飞来飞去,母亲是不太能理解,我说我的业务与她听,她也听不懂。她只关心我的婚事,常常在电话里劝我,钱赚够花即可,女孩子家家莫太逞强,弟弟们自有他们的命运安排。赶紧找个合适的人成家,多吃饭,都说住城里的人皮肤白,我看你还是黑又瘦,跟那些在家里做工的妇女没什么来去。
我只能骗她,自己是有男友的,只是暂时不打算结婚,工作太忙。
当我认真对待这个问题的时候,环顾四周才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我整日与鬼佬打交道,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可以供我考虑的异性。我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到工厂催样衣,不然鬼佬又要叽里呱啦抗议我的怠慢。
老板许是看我老实好欺负,干脆把公司扔给我打理,分些股份给我,让我玩耍,他自己带着老板娘跑香港躲起来。一个月回来广州几天做做样子,也好证明自己还是这家公司的一员。
家乡在有些人心里是无限重要,于我仅靠亲情维系自己与那片土地的关系。日日出入都市高楼大厦,拥挤的人潮,飞遍世界各地,去仙本那潜水,去美国看大峡谷地貌,去徒步时把自己丢在荒山雪地一个星期拼死爬回来,再回首看看家乡那个小村庄,在我的意识里只如一粒芝麻那般微小,如果忽略亲情不计,这粒芝麻仿佛随时可以从记忆中抹去。
我只在某个周末悄无声息的回去,在家里陪母亲,然后隔天清晨离开,几乎不惊动任何人。这种悄悄然,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夜行动物。
家乡的好心人看见我总要关心我的婚事,她们不能容忍自己家族里存在一个35岁仍不出嫁的老巫婆,何况是我,这个寒门里挤牙缝供读出来的女大学生,绝不。
我应该是怎样一副模样才不至于令她们感到失望呢?我应该身光靓丽,挽个广州的夫婿回乡,嗯!事业有成,爱情美满才能作为她们标榜的成功女子的范本。
我于她们,又是一个难题。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让好心的婶子们明白,这些年自己一直紧贴内心游走,从未丢失过半分初心,谈恋爱结婚,于我可遇不可求:我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不会为了排遣寂寞而结婚,更不再可能为了物质结婚。
唯有爱情,唯有两情相悦,才可能让我愿意与之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可是我将去哪里寻找我的爱情呢?
我眼中,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不是暴富与贫穷,而是意识形态精神层面的高低。
从小见惯各种受原始本能控制的人,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味放纵追随自己的爱恨情仇,一辈子纠结于八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殊不知,如果愿意把自己的意识提高一点点,脱离动物性本能的控制,我们可以得到的是多么浩瀚的自由。
所幸,我的老板是个开明的人,他似乎从不担心我会孤独终生。
如果老板也是暴富一族,日日追问我的婚恋情事,估计我早已跟他翻脸。
再回广州,我仍埋头工作,这是老板喜欢的我。
长假才是我的乐趣,我抛掉所有尘世烦恼,穿上我喜爱的清徽^滼梦长袍,跑到天边与真正的自己会合。
我喜爱的长袍是一个小众品牌,只在一个小圈子里流行,每一件衣服都有温度有故事有个性,张扬或低沉它们各自己的姿态,不刻意迎合任何一个人,你来了,我正好在这里,那么穿上吧,我带你去走天涯。
去仙本那潜水,在吉隆坡转机时,我会去吃一客Rojak,我喜欢是将水果、蔬菜和烙饼 拌上花生辣椒酱而成的杂烩沙拉的味道。
在仙本那一起学潜水的有英国小伙Hanase,意大利姑娘Yena,还有一对他国情侣。这一期一共五个人,紧张刺激好奇惊喜,海底世界深深吸引了这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从身边穿行而过的鱼群,缤纷多彩的珊瑚群,让我们一起度过了难忘一周。
拿到潜水证的晚上,Hanans提议大家一起聚聚,这个看起来憨厚忠实的英国小伙子,幽默起来令人刮目相看。酒后我们一一相拥话别,真诚的祝福洋溢着空气,世界和平。几日相处下来,互助互爱,却没有相互窥探的丝毫,这种放松和谐让我觉得安全而自由。
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躺在海滩的躺椅上看日落,听海潮,安安静静。不知哪里跑来一只棕色猫咪,赖躺椅上,偎依在我的小腿上一动不动。
那种环境里,你只管做你自己,你只管告诉自己,我喜欢。
再有假期,我去了美国大峡谷(Grand Canyon)看科罗拉多河大峡谷两岸垂直岩层记录了过去20亿年地层变化历史。从这些史前的印迹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类过去如何适应严酷的环境变迁。
偶尔利用业务也会跑一些小国家呆几天,我似乎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
我的内心那把刀刻的誓言已被漫长岁月慢慢抚平,我欠的也已经十倍奉还。我劝自己,要学会放手,要释怀。
母亲已从父亲那里赢回了尊严,父亲态度恶劣,她甚至可以摆脸色,不给他钱买酒喝。
我的弟弟们也过的不尽如意,有时候我心痛,却狠心不去过问,我不能因为保护欲的私心,过多剥夺他们成长的机会,生活是他们自己的,过多干涉只会造成更多潜伏的隐患。
我内心的牵挂越来越少,大川山脉海底都已浪尽,自己的养老金每月递增,虽然没在广州购置房产,可是无论去哪里,养老已不是问题。
我不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里需要一些新的内容,是什么呢?自己一时也没找到答案。
有天,老板看我板着脸在办公,却笑嘻嘻的凑过来:“这么卖命,攒下嫁妆,准备出嫁吗?”
“我不同你,有老婆有孩子,天伦之乐养肥了,你看,我除了做这个,还能做什么?日日放假,我的心也虚的。”
“下班后,去约个会,怎样?”
“作死了,你闲死开玩笑开我头上来?”
“你才作死,你不怕死,我还怕咧,不是和我。”
“说吧,去哪里,见谁,皇上圣旨,我不接不行啊。”
也许,可以试着找找内心的答案。于是我答应了老板安排的相亲,约定晚上七点在广州塔自助餐厅。
听老板说,韩汝志是环球船员。当年选择去上船员学院是因为立志要替生意惨败的父亲偿还债务。
谁知贼船好上,却难下。在海上漂惯了,下来陆地没有船摇晃,似乎不会走路了。姑娘也尝试谈过几个,花里胡哨的放家里也不放心。
他说,宁愿单着,既不祸害人家姑娘,也不闹腾自己。
说实话,吸引我的是这个职业。行不行的,听几个水手的浪漫故事也不枉我好不容易鼓起来约会的勇气。
下班后,我把职业装扔一边,洗洗澡,仍换上我的清徽^滼梦棉麻长袍,浅浅的灰色,领口和袖口镶民族风手工绣片,项间配做旧的双囍吊牌银饰,大俗大雅,浓密的黑发随意散落,化最淡的妆。
我看看镜子里的刚刚洗完澡的精怪干干瘦瘦,头发却养的出奇好,浑身散发着一股舒适的幽香。
其实可以打扮得更精致动人,可是以外貌去混淆别人的视听,我从来蔑视。甚至有时故意邋遢一些,以斩断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专注是我多年的习惯,除了手里想要做的事情,其余杂事对我全属麻烦。
“今晚精怪要吃人咯!”我好笑地对着镜子做个鬼脸。
我只知道对方年岁三十七,大我两岁。我勒令老板不许剧透对方的样貌,我只凭直觉去认人,认准了皆大欢喜,认错了尴尬丢面子我自己买单。
七点我准时到达餐厅,偌大的餐厅灯光恰到好处地通明,热带水果,甜点冰淇淋点心,热菜凉拌琳琅满目。
环顾一圈,我看准了他,径直走过去。
餐厅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成熟男人安静地看窗外,似乎没有在等人。我冲着这份安静靠近他。
与其说我肯定是他,不如说我愿意是他。
“你没在等人吗?”
“我是在等人。”他转头对我礼貌一笑,露出整齐洁净的牙齿,真好看。
“时间还早吗?看你似乎并没有在意看来往的客人。”
“要来的自然来,该到的时候自会坐在我对面。你好,我是韩汝志。”他把乘着温水的玻璃杯推到我手边。
好温暖的笑,有点腼腆,眼神却干净明亮,两鬓稀有地白了几根毛发,理了一寸的平头,肤是健康的棕色,透出一股大海的气息。
是他,皆大欢喜,我总算不用背认错人的罪过。
也是他,这大海之子,让我心里觉得宁静。仙本那的海底风情一直让我沉醉不已,我的内心不自觉钟爱一切与大海有关的事物。
那晚我吃得饱饱,喝了酒,两个人也聊得疯。
我只记得我们聊起腾讯的欢乐斗地主,两个人笑到捧腹。
“现在要找人陪,太简单了。”我告诉他,如何打发无聊的时光。
“腾讯斗地主啊,全天二十四小时一秒速配。”
“你也玩斗地主?我几乎每天上去玩几把,试运气。”
“试运气,不错,那本来就是凭运气的事儿。”
“运气好了多玩几把,运气不好就找别的事情做,告诉自己今天的运气已用完,老老实实搬砖咯!”
这些小软件确实在无数个夜晚陪伴过我,睡前百无聊赖来两把,其实多数是运气一般,我不愿意花钱充钻,运气早被营运商标注为低层标配。
我只告诉自己,把运气用完,踏实睡觉。
日后说起相亲的情景,汝志告诉我,他也是抱着中彩票的心理去。谁知两个精怪竟出奇的一致,仿佛修炼于同一师门。
半个月后,我俩扯证结婚。
母亲大人心里大石头落地,人顿时长胖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时时笑开花。
汝志对我喜爱至极,一半是源于他的职业。做惯了船员,不愿意为了婚姻爱情再更改职业,甚至在人多的地方会生出许多不自在。
如何能奢望一个在原地为你守候的人呢?那些金丝雀们嘴里聒噪地唱着“没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单。”过马路都恨你不能陪。他亦早失去耐心找寻。
“你可以带着孩子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港口等我。”
“嗯!一定,我们一个一个去一遍。”
“静子,你不用相信我,甚至不用相信任何人,你只需相信你自己。”
“为什么?我要与你结婚,却不要我相信你?”
“因为你是周静子,不是别人,你完全有能力让自己幸福,事实证明,你何时依靠过别人呢?”
“汝志,谢谢你能这样懂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今生居然还能遇上知我心的良人。
“这也是你当初吸引我的地方,一眼就看出你与众不同,你就是我梦里的姑娘,安安静静的----周静子。”汝志深深地望住我的双眼。突然一脸坏笑,手却不老实起来:“说,今晚你想要谁来当你的王,斯巴达克斯勇士还是忧伤的上帝之子?”
哦,汝志,我只想要个小小的人儿,角色任你变换,只要扮演者是你。
我要个小人儿,你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小人儿陪着我,我有一货轮的故事说与她听,我还要带着她去踏遍我曾经的足迹,告诉她有人爱的幸福。也要让你深陷每个港口都有人等候的幸福。
你看,爱自己的人,自有她的幸运。
祝福你,也祝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