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不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天到晚,不知忙些什么?以他火爆的脾气,不骂人,不扯皮,不干活,简直活不下去!但是,他却活下去了,一天又一天糊里糊涂地活着。
七点钟,晚自习开始不久,教学楼内忽然喊声大作,“打,打,打。”奔跑,吼叫,女生惊心动魄的哭喊,桌子“嘭嘭嘭”倒地,凳子沉闷的撞击,玻璃掉在地上的脆响。各种声音纷至沓来。
他立马跑向教学楼,声音从三楼传来。逆着人流的方向,他奔上三楼,三(4)班教室出事了。他狂奔过去,三个“二流子”挥舞长刀,蹦上来,跳下去,口出狂言:“谁过来,要谁的命!”另一个拉着一位漂亮的女生。负责自习的老师溜了,学生们被逼到墙边,惊恐不安。
他猛地大吼:“住手!”“哐啷”关上门,大叫,“男生们,拿凳子砸死这些流氓,出了问题我负责!”
话音刚落,凳子飞过去,三人当场倒下。挟持女生的二流子惊呆了,女生趁机跑了。女生们泼开水,扔杯子、开水瓶、饭碗,书籍、文具盒,砸得他昏头昏脑。
张华喊一声:“都住手,过来八个人,拉起他们!摆好桌子凳子,继续上晚自习!”
男生们过来,搬走压在三人身上的凳子、桌子,从地上拉起来,左一个右一个,挟着。
两个男生押一个二流子,张华拿着4把长刀,涌到保安室。保安袁滑子和政教陈主任不知去向。
他派学生去找。过了好一阵子,三(4)班班主任、陈主任、吴校长、袁滑子,陆续到来。又过了半小时,警察在“呜呜呜”的警笛声中,跚跚而来。保安室外,围满看热闹的人。
进入固定程序,回答完有关问题,张华回到寝室。想起刚才的事来,感到心惊肉跳。
这样的事,他经历过五次。经历一次,悲哀一次;重复一次,颓唐一次。中专成了附近二流子们的猎艳地。
早晨,吴副校长通知他:“你们勤工俭学基地,位于学校菜园中间,傍边一条小沟。”计划中50亩的“科技园”,沦为菜园。所谓的“基地”,东边林老师支着黄瓜架,挂满淡黄的花儿与鲜嫩的瓜儿,夹杂紫色的茄子,浓绿的辣椒;西边马老师种着毛豆、绿豆、土豆,生意盎然;南边谢老师绿油油的莴苣,整整齐齐,长势喜人;北边是许老师的玉米地,翠翠的叶子,剑一样挺立,红红的缨子,迎风飘扬。
与菜园相比,“基地”一片荒芜,是以前电工房的遗址(真的是遗址),尽是砖头、瓦砾和水泥块。草都长不出来,老师们没种菜。
吴校长前脚跨出去,他“咚咚咚咚”捶打桌子,嘴里叽哩咕噜,“简直像过家家,几十平米,能做什么?”原先的设想,全部落空:一亩地,种植五种市场稀缺、贵重的中药材。二月份申请,今天才批准,两个多月。一巴掌大,屁股都蹲不下,做什么试验?“荒唐!几十平米的基地!三百亩农田,就挪不出一亩?”
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心中的仇敌,破坏自己计划的仇敌。但谁是仇敌呢?是平庸,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风气?还是为小利益放弃原则的人,或既得利益者?还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
不该朝吴校长发脾气,他不过传达罗校长的“指示”。老好人,弥勒佛一般,挺着大肚子,挂着一脸肉,笑眯眯的。见佛烧香,见鬼瞌头。但是坏事的,往往就是老好人!
两天前,亲眼见到瘦猴子罗校长,训斥人高马大的吴校长:“我叫你做的事,完成没有?”样子可怕,声音吓人,吴校长一声不吭,还是那副笑面佛的样子。张华看不下去,绕道走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其实压死人的不是“官阶”,而是性格。
一年前,张华与女朋友的爱情修成正果,请吴校长做媒。势利的他道貌岸然地说,“这事帮不上忙,罗校长想让侄女罗琴嫁给你”。张华说:“我不认识罗琴。”再三请求之下,吴校长写了一封信,张华在准岳父(吴校长的同学)面前碰壁。
女朋友偷出那封信,上面写着,张老师是老实人,同意与否你自己拿主意。总之,吴校长打定主意,两不得罪。结果让他的姻缘破灭。
张华是农技中专有名的老师,能力出众,业务冒尖,敢说敢干,敢于创新。但处处受掣肘,寸步难行。想搞一点田做实验,无人拍板,无人给地。同学们飞黄腾达,他却一事无成。
“悔不当初,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他总是这么感慨。
中午,许多人打扑克,抹麻将,睡大觉,吹牛逼。他不喜欢参会,就和政教处陈主任抬杠。室内空气沉闷。室外布谷鸟飞过田野,边飞边叫,“阿公阿婆,割麦栽禾。”远方传来杜鹃的哀嚎,“咕,咕,咕,咕”,不绝于耳。春光渐老,韶华渐远。
“中国的悲剧,口头上的雷锋太多,行动上的雷锋太少。奉献派太少,伸手派多,自私者更多……”
“那只是你的偏激之论……”陈主任反驳。
许多人不发表评论,只看热闹。
一个中午,不明不白地度过去了。
上午,下午,只是重复以往的故事:铃声响了,上课;铃声响了,下课。进教室,出教室;进办公室,出办公室!
在无谓的重复中,大好的光阴溜走,美好的人生消失。
而他,不知道仇敌是谁,不知道找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