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好吃,举世瞩目,其中之根源,总也脱离不了“饥饿”二字。美味中最为“饥饿”的怕是非“粥”莫属。粥不但是中国老百姓熟悉的日常食物,也是古今文人骚客偏爱的隐喻载体,更是常常出现在传统文化中的象征符号。不论在何种情境中,粥都摆脱不了它饥饿的影子。
我们的先民,早有喝粥之习。“黄帝始烹谷为粥”这样的传说今日虽不能被证实,但古书言之凿凿,亦可窥其历史之久。而我对粥之饥饿属性的认知是经历了一段时间后才得到的。我自小每日必有至少一餐食粥。粥在北方被称作“稀饭”,却并不总是“稀稀的饭”,常常容纳了各类谷豆,被我视作聚集营养的美味。直到我在南方做调查时常常喝粥被老乡们可怜,才渐渐意识到食粥原来可与家贫乃至饥饿画上等号。待我再回到北方,才发觉家中来了客人,是一定不会用粥来招待的;也不止一次听闻年轻的新媳妇不懂规矩,来了客人早餐精心熬制了稀饭,却被婆婆或丈夫破口大骂的故事。究其原因,正如清人黄云鹄所言:“吾乡人讳食粥,讳贫也”。
在古人的诗文中,粥也往往与饥饿困顿相联系。颜真卿写过“拙于生事,举家食粥,来已数月”的乞米帖,秦观也吟出了“旧典春衣非为酒,家贫食粥已多时”的诗句,曹雪芹在朋友的笔下是“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长赊”这般境况。或许正是它饥饿属性,清粥在其世界里隐喻着深远的哲学意境和高尚的人格品质。不少人将吃粥视为修身养性之道,此道为自甘淡泊,而淡泊是中国文人极尽推崇的道德,也是养生之根本。冯亦同作诗曰:粥之济世,食中弥佛;有容乃大,厚德载物。粥之利人,和惠温润;养颜祛病,神清气顺。粥之烹调,水火之妙;精深其义,百变其表。粥之品尝,雅俗共赏;君子尚膳,山高水长。
“礼”颇受中国人重视。《礼记》曰“夫礼之初,始诸饮食”,饮食之事做为礼的开端,受到人们强烈关注再正常不过。熟人见面打招呼用“吃了没?”或“吃饱没?”显然也是极为合乎礼制。事实上,礼的产生就是为了避免人们因争夺食物而引起纷争,因此在吃饭礼节中强调“共食不饱”、“食三飧而告饱,须劝,乃更食”。粥在供养老人和祭祀的饮食中皆扮演重要角色。《礼记•月令》载“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仪礼•士丧礼》:“夏祝鬻馀饭,用二鬲于西墙下”,同时,粥也是孝子守丧期间应食之物,如《礼记》:“斩缞、苴杖、食粥、枕块,所以为至痛饰也”。粥在礼制祭仪中时常出现,最为耳熟能详的是“腊八粥”,以八方食物合在一块和米共煮一锅,合聚万物、调和千灵,祈求丰年,用于“腊祭”,后又结合佛教传统,施舍穷人。
粥,既与饥饿裹腹相关,又与美味养生相连,它是带着饥饿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