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约莫七八岁的时候,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恐惧,以及迎接千禧年的喜庆,甚至都传播到了最偏远的山村。当然,在那个彩电都是稀罕物的年代,作为一位每天都为全家人生存操劳的妇女,我的母亲并没有关注香港澳门回归、世界政局风云变幻等重大深刻的历史事件,她更关心清明前后要插红薯秧、夏季采摘并卖棉花、“双抢”时节抓紧时间等关乎一年收入的农事。虽然我们村隶属九江市,但是98年大洪水也没有给以深刻印象,只依稀记得下了很多天的雨。彼时的我,对于大人们要求记住从省到市一直到村几组这个长句子,煞是不解,只是觉得通过大人们的背诵考查,别有一番成就感。
仲夏给有些孩子留下的记忆是游戏人间的暑假,给哥哥和我的感觉却是痛苦难捱的烦躁,因为我们不得不从一大早就提着蛇皮袋,钻入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棉花树丛里,开始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采摘棉花旅程。农村的夜晚,虫鸣蛙叫,一派热闹,可是它们毫不影响小孩子高质量的睡眠,也绝不会干扰母亲在清晨5点多就把我们叫醒去干农活的习惯。距离早饭还有很长时间,棉花地一望无际,令人绝望,密密麻麻却整齐排列的棉花树,从上到下到处都是绽开的苞,每一棵树都需要磨蹭许久。现在回想起来,清晨静谧幽蓝的天空,田地里一片片翠绿,远处淙淙的流水声犹如淡淡的背景乐,偶尔配上几声鸟儿的婉转歌唱,那是再也无法找到的仙境。小时的我,领会不到美,只想时间过得快点,再快点,期待吃早饭暂停煎熬,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饭毕,不容片刻休息,又被母亲赶到棉花地里了。
日头慢慢升高,气温逐渐上升,阳光晒在脖子和手臂上,我感觉热辣辣地疼,全身都莫名其妙地痒了,头皮上隔三差五地出现针刺痛感。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我害怕的是棉花树叶背面的青色毛毛虫,个头小,很难被看见,皮肤被它蜇伤一口,要痛个半天。我就很是纳闷,藏在棉花里面的小肉虫那么可爱,为什么趴在叶子上的毛毛虫那么恶毒。即使被咬到了,痛得哇哇大哭,我也不能停止采摘,因为在母亲看来,这并没有啥大不了的,根本没到不能继续摘棉花的严重程度。事实上也是这样,母亲自己被蛰到时,只是轻轻地说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就连腿在水田里被肥硕的蚂蟥黏住,也是淡定地扯下扔掉,这些让我固执地以为大人都是不怕疼不怕蚂蟥不怕鬼的。
也不知道穿梭了多少回,终于把整块地的任务都完成了,可是这并不是结束。过几天下一波棉花桃又开裂,需要我们去采摘了,等待期内还有其它农活,总之,在村子里在田地间谋生活,一年到头除了正月是少有清闲的。那时候农村娃爱上学,或者是因为可以躲掉令人劳累的农活?上学的时候,总没有想过母亲独自一人承担屋里屋外各种农活,从早上煮猪潲开始到上午忙田地到下午上山砍柴晚上剁猪食制布鞋织毛衣,从春季播种插秧到夏秋收割到冬天腌藏食物,像个陀螺似地,用尽全力为家人维持生计。与她相比,我承担的那一点点累,根本是算不上什么的。
——2018年12月19日(冬月十三),大雪,小冷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