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都会有瞎跑的猫狗,赶集的农人,和傻子。
陈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傻子。小学四年级时,我从福建回到老家上学,班里就有他。他一个人坐在卫生角,皮肤是暗暗的棕色,褶皱里布满了污垢,手指短粗,指甲咬得不成样子,脸上的表情常常拧做一起。但他上课从不捣乱,应该是被管教出来的温顺。
我以前从没见过傻子,稀罕虽有,更多的是可怜。看见他常一人独坐,便可怜他被冷落,自己却不敢上前;看见别的同学拿他寻开心,便可怜他的弱小,自己却无法阻止。况且我自己,初来乍到,与他人格格不入,又怎能顾及他人?
但我想和他说说话,我希望他能知道,并不是所有同学都看不起他。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了,他被一群学生围着拳打脚踢。他躺在地上缩着身体抱着头,呻吟、叫喊与其说是出于疼痛更像是出于敷衍与配合:“哎呦,哎~呦哎···哎···”
他们离开了,心满意足地。我看见他扶着墙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们不打脸,不打裸露的皮肤,只打身上,所以只能看到些许擦伤,身上恐怕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可他却依旧木讷,嘴唇抖动着重复着挨打时的呻吟,哆哆嗦嗦。
我很难过。难以想象,他到底挨了多少打才能变得对着一切漠不关心,好似打在别人身上。他难道不会反抗吗?一开始或许会,但打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还手也没用了。
“陈XX?”我叫他的大名。他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他依旧不为所动。我感觉到那帮打过他的同学冲我指指点点地嘲笑,我便也不为所动,下定决心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陈......”我没能说完,他忽然大叫起来,一巴掌重重地掴在我的脸上,“你别碰我!妈逼的你别碰我!”他疯狂地叫着,面孔扭曲,双眼痛苦而仇恨地盯着我。我被他一掌扇昏了,看到他的眼神,脑中像起了一场大地震,让我不能动弹。他一把把我搡倒,我重重跌在了地上,看着他,说不出话,觉得有种冰冷的事物,从心底慢慢沁上来。
他不懂,他不懂,我明明......他却......冰凉的心中忽然有什么腾地窜了起来,烧得我浑身像发疟子一般颤抖,我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他大叫着,扭动挣扎,拼命地打我,我一声不吭,抡起不断发抖的手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我再也没动过和他说说心里话的想法。六年级结束,他和我们一起毕业了。这三年里,我从一个善意的人变成针对他的无数冷暴力之一。
几年前,我忽然想起他来了,觉得当时真是不值,傻子而已,却又总遇不见他。听人说,似乎失足落了水,淹死了,我不太信。
又过了许久,终是没见过他,或许他确实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