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诸暨中学的缘分始于上个世纪八零年代初,其时我初中还没毕业。那是多好的青春年华呀,豆蔻已过,刚刚及笄。有一天,班主任毛奎浩老师忽然通知我们说国家户口(居民户口)的同学可以参加县里的技校生招考,不影响中考。学校查遍所有的初三学生档案,只有四个孩子:我、赵丹英、谢秀萍,外加一个男生。我已经不记得那个男生的名字了,后来的行程中似乎也没有他的身影。虽然最后结果是只招男生,不招女生,我们三个女生自然都没去读技校,但去诸暨中学考试的那段经历,却一直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确定要进城到诸暨中学住上三天三夜,对我这个乡下妹子来说那可是一件无比令人激动的大事。我妈为我准备了一个网格袋,里面装了脸盆、毛巾、牙杯等洗漱用品,外加两个吃饭的搪瓷盆。晚上住宿还带了草席,毯子,枕头等物,丹英说晚上怕有蚊子,得带上蚊帐,我妈又匆忙给我的行李包里塞了一顶蚊帐,当然还有一个书包。这一套行头后来在我读了高中之后就一直跟着我南征北战。印象中我有一张只有九十厘米宽的竹席,是我妈特意托我做篾匠的表姐夫为我编的,我到哪都带着。当我把它背到上海去学习的时候,被我大姨妈一顿数落,说是亏了你妈想得出来,到上海来还要带迭个么事,那是把我这个亲阿姐勿当自家人了对哇?
从小学到初中,我就没有家长接送的记忆,因为我本来就生活在学校里。那一趟的出远门,我们三个小姑娘各自背着那么多东西从街亭上车,到县城汽车站下车,然后步行到诸暨中学,这一路的颠簸,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大人陪着,家长们居然都是放心的。可见那个时候在大人眼里还没有人贩子这一概念。我们能够顺利到达诸暨中学而没有迷路,多亏了丹英。丹英的姐姐那个时候已经在绢纺厂工作,丹英来过几趟城关,她又比我年长两岁,所以就理所当然成了我们的领路人。
我们到诸中报到后,学校后勤处给我们发了菜饭票,然后有人带我们去教学楼后面的山坡上安排宿舍床铺。记得去宿舍的坡道两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我和丹英考前考后就在树林里穿来穿去,觉得真是读书的好地方。从那之后,诸暨中学就一直是我的向往,那是我心中神一样的存在。这两天到诸中监考,我在暨阳楼透过窗户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山那树,虽然已经到了严寒节气,但窗外依然是一片苍翠。我不由心里一动:这百年名校果然是青春永驻啊。
与其说我们是到诸中去考试的,毋宁说我们是趁机到县城里玩了一把,做了三天的城里人。当时诸中的食堂就在水塘的边上,食堂给我们考生提供的饭菜那是前所未有的丰盛,我忘了究竟是哪些菜肴,只记得都是我之前没尝到过的人间美味。昨天上午监考结束,我和何国华两个老师一起去食堂吃工作餐,国华不知道食堂在哪里,我张口就来了一句,四十年前诸中食堂就在水塘边上那个位置,应该不会变。我们转过行政楼往后,果然看到了水塘和食堂,不料被两个保卫人员拦住,查问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国华解释了我们是监考老师,他们才放我们过去。
八二年的那一次考试,我第一次见到了县城闪烁的霓虹灯,领略到了什么叫不夜城。吃过晚饭,丹英带我们穿过大桥路,经过半爿街,然后沿浣纱中路一直到南门,再沿浦阳江走过一条尘土飞扬的堤埂到绢纺厂去见她姐姐。那一路的风景把我弄得五迷三道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城市的花花世界,我瞪着眼睛,对城里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来到绢纺厂的集体宿舍,正赶上女工们下班洗澡的时间,丹英的姐姐在一排水龙头下面洗衣服,一大群刚刚沐完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工,围着我们叽叽喳喳,让我惊为天人,我不知道原来长大了的女孩子可以美到那样不可方物。说实话,我当时应该想过我以后也想成为那样的城里人吧。
几年之后,我果然进了绢纺厂,成为一名高配电工,我家的第一套房子,也就买在浣纱北路,离诸暨中学不到十分钟的路途,而且一住就是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