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煎饼
文/风轻云淡
昨天参观竹全村,看到好多小时候住过的石头房子,推过的石磨,摊过煎饼的鏊子。瞬间勾起我儿时的回忆。
我的老家坐落在苏北的一个小地方,这里常年干旱缺水,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个人定胜天却又靠天吃饭的年代,乡亲们小心翼翼地选出能够果腹的庄稼种植。久而久之,耐旱的玉米、地瓜、高粱等就延续成了物竞天择的农作物。记忆中,小麦种的少,因为小麦收成低,如果种小麦收下来的麦子不够吃的了。得用地瓜干、玉米、高粱等掺在一起磨成糊糊摊制而成的煎饼,就成了当时人们的主食。
推磨就是绕着磨道,一圈一圈地推,磨成煎饼糊子。推磨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熬人的活,更是个技术活。常常是天还不亮,我们就被母亲唤醒或硬硬地推醒,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中,机械地抱根磨棍,跟着大人转圈。等推出够母亲摊煎饼的糊糊时,母亲就摊煎饼去了。留下我和姐姐推磨,和姐姐推磨,磨棍须抱紧了,否则,姐姐突然发力,我的棍子就会落下或黏上糊子。这时姐姐就会嚷嚷要打我,小时候胆子特别小,只要姐姐扬起勺子,我就会闭上眼睛声嘶力竭得喊。吓得母亲熄灭鏊子下的火,不知道我被姐姐打成什么样子,出来把姐姐骂一通。因为这姐姐挨了母亲不少的骂。
磨煎饼糊子的过程,姐姐比我辛苦,她担当着往磨眼里添粮的活,这个活有技术含量,一般人干不了。粮食要一勺一勺舀均了,添得太满,磨出的糊子粗拉,添得不及时,空转磨出的糊子牙碜;水不能多也不能少,水多了,糊子稀拉,摊出的煎饼黏黏糊糊的,水少了,糊子干巴,摊出的煎饼,疙疙瘩瘩的。只有把糊子磨得粗细均匀,摊出的煎饼才细腻有味。因此,这个技术活我姐姐能干,我不能。
锅屋既是做饭的地方,也是固定的摊煎饼场所。磨煎饼糊子之前,母亲就把支鏊子、拿柴火的事提前做好了。
鏊子是用生铁压制成的,圆形,中心稍凸,下面有三个矮矮的脚,每个脚下要垫上块砖头,整盘鏊子形成远高近低的斜坡形状。木质的篾片子是用来推动煎饼糊子的工具,把煎饼糊子舀在热鏊子上,用篾片顺时针的推摊,煎饼糊子便薄薄地摊在鏊子面上。摊煎饼时,还要有一个油刷子,是用很多层布缝制的,上面渗着食油,用来擦鏊子。
母亲擦根火柴,把玉米秸、麦秸或树叶子点燃,用烧火棍子将燃烧的柴火慢慢推进鏊子底下。柴火在鏊子低下劈里啪啦地燃烧,母亲红红的脸被红红的火焰烘烤着,渗出薄薄的一层汗珠,晶亮亮的。鏊子烧热了,母亲从油壶里滴几滴油,用油刷在鏊子上抹匀,接着用勺子舀一勺打得不薄不糨黏性十足的煎饼糊子,倒在已经烧热的鏊子左边,刺啦一声,腾起一团团热气,母亲拿篾片顺势把煎饼糊子匀匀实实从左边摊向右边,这样煎饼就摊好了。
看摊煎饼好像很简单,其实很难操作,记得有一次,母亲摊煎饼没吃早饭,我要换母亲吃饭,就接过母亲手里篾片,端坐在鏊子前,烧火,鏊子热了我把糊子舀放在鏊子上,一用力糊子脱节了我又摊回来,如此反复,这一段已经厚厚的了,接着鏊子也冷了,我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后面的摊成薄薄的看得见鏊子皮的一层,再烧火结果就揭不下来。最后用铲子铲下来的,害得妈妈费了好长时间才把鏊子调节好,从此母亲再也没让我碰鏊子过。
母亲摊煎饼在我们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薄、干松好吃 她摊煎饼时“唰、唰、唰”有节奏地一松一拉地沿着鏊子的边缘走一圈,一团热气随着母亲手中篾片的游走升腾,伴着吱吱的响声,糊子牢牢地到边到沿地贴在黑黑的鏊子上。然后母亲再勾勾点点,补补添添,把黏连的缝隙抹平。为了摊出的煎饼好吃好看,在煎饼糊子还没有完全凝固之前,母亲娴熟地在鏊子上用篾片来回刮上两遍,把即将成型的煎饼彻底摊匀、压实。这时,母亲往鏊子底下添把柴火,利用短暂的时间,拢拢头发,擦擦汗水。一勺黏黏的糊子变成一张薄薄的煎饼的过程很短,也就是二三十秒,但要掌握住火候,边角上卷时,母亲借势轻轻而有力地揭下来,一张煎饼就算摊好了。每次,母亲都要摊好几摞这样的煎饼。刚摊出的煎饼,薄薄的,脆脆的,散发着透鼻的香气,一口咬下去,地瓜干的甜味和玉米的香味汇成的滋味清爽香甜。那滋味,那感觉,对母亲来说没那么浪漫,她长舒一口气,因为一家人几天的口粮就有着落了
那时候我们上中学,要到几里外去读。煎饼因为不易坏、易携带,于是我们一周回家带一次饭。带的最多的,往往是煎饼,按照每天吃的量,一个一个数好,一带就是一大包。母亲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煎饼排成厚厚的几摞,用浆洗的雪白的包袱紧紧地裹起,然后装上一罐头瓶炒得焦黄焦黄的咸菜,就是我们一周的吃食了。
带着煎饼上学,母亲有时候会给我一个个惊喜。往往,在学校吃饭的时候,从包袱里抽出一个煎饼,卷上一颗小葱、几根咸菜,张大口一咬,一股香鲜伴随着玉米清香到了嘴里,赶紧打开煎饼查看,原来母亲早就悄悄地在煎饼里卷上芝麻盐、炒鸡蛋、香椿芽、小咸鱼……
就这样,母亲摊的煎饼铺就了我辛苦的求学之路。每当我迷茫的时候,我仿佛看到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包袱包裹的煎饼;当我懈怠的时候,我仿佛看到母亲弓着腰一步一步推磨的身影;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仿佛看到鏊子下熊熊的火焰映红的母亲的脸上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