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个月要换工作搬到一个新城市,所以最近一直在留意网上的卖房信息,也和中介在保持联系。中介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问我对房子的要求是什么,我想了一下,毋庸置疑最重要的是地段安全,然后我最看重的就是有大窗可以接纳更多的自然光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我说窗户是房子的眼睛。
人们建造了房子,用厚实的墙壁将自然隔绝开来,拒绝风霜雨雪,隔离花鸟虫蚁,唯独不愿意失去光明,因此在墙上安装了一扇扇窗户。那个曾说“黑夜给力我黑色的眼睛”的顾城还说,“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大概是由于从小成长于敞亮的田野,即使在屋内,我也时刻渴望离窗近一点,离阳光近一点。
小时候卧室的窗,占了大半面墙,正对我的床头。就着户外折射进来的光线,坐在床头读书,是我假日最爱做的事情。“旧业沿存三经草;小窗独对半床书”。同样的意境,不同的是,我的窗是大窗,且窗户左上角的玻璃破了一块。不用担心有安全隐患,因为在我们乡下是夜不闭户的。这破角反倒别添几分意趣。
乍暖还寒时节,正是“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透过窗户,可见绵绵春雨中,嫩绿的草芽像是在水中嬉笑的稚童,欢快摇摆,飞速成长。草丛顶上那颗年迈的桔树,从虬枝中也悄悄递几片清脆欲滴的嫩叶出来,掩映在墨绿厚实的老桔叶中间,好似为着自己的老树出新芽很有些不好意思。这模样,就像有时候奶奶往自己头顶插一朵野花,在池塘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略有些羞涩地俏皮一笑。到了夜里,“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不,不是绿窗纱,是一块红色花布,让窗外的虫鸣仿佛就在耳边。伴着这大自然的歌声,裹着暖和的被子,连梦都是甜旳。
夏日灼灼,窗户大开也感觉不到一丝流动,仿佛天地变成一口锅,把大气煮成了粘稠的一锅热粥,置身其中的人,就像是这粥里头快要化掉的大豆子,身上黏黏湿湿的。只是转瞬间,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大滴大滴的热乎乎的雨,像是因为太热而不管不顾一头往泳池里面钻的一群孩子。急急地关上窗户,这破了的一角正好给山风打开大门,风呼呼着灌满整个房间,很像是年假里一群孩子扎堆往各家风驰电掣地串门来了。
霜寒露重的深秋时节,举一杯苦茶,对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想象自己是千百年前那位谪仙,邀明月共饮。年少未曾离家时,只能算是强说愁。这些年漂泊离家十来载,依旧爱在窗前对月,仍旧是一杯苦茶,心境却已大为不同。“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月是故乡月,人不在故乡。这时拿出古琴,坐在窗前抚一曲“归去来兮辞”,田园将芜胡不归呀,心下戚戚。
此刻地处美国东北,这里的冬日,不似故乡湿寒的湘土气候,更显严寒。窗户没有了破角,室内滚动着暖气带来的热乎。只是,清晨睁开眼睛醒来的那一刻,置身温暖中,我仍会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来岁的童年,那时总是一觉睡到太阳高照,睁开眼,冬日冷冷的阳光透过那一块红色花布照在我的脸上,红红的光仿佛带着这样的一丝暖意,和被子里面奶奶留下的温暖相得益彰。“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有段时间我们住在湖边,这诗便照进了现实。站在落地窗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峦,披着厚厚的白色冬被,睡得安详。山脚的湖边泊着几艘小型游艇,只可惜被湖面的冰层围困,得等到开春才能自在泛舟了。因为疫情被困在此地的我们,不正像被冰雪围困的船只么。
这些年在各地飞来飞去的时候,我总喜欢选择靠窗的座位。隔着小小的舷窗,就是漫天的云海,总也看不厌。虽不是在高峰山巅,却也有一番“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的意味。在家工作的时候,我和陈先生都爱把桌子放在窗前,这样就仿佛坐在一幅动态巨型画作前。不止是有光,还有蓝天白云、繁枝茂叶、鸟雀松鼠、风花雪月,因着这一窗连结,俱在眼前。偶尔拿出古琴轻抚一曲,便是“从此静窗闻细韵,琴声长伴读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