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灵有志〗――镜桐

谁的喜欢,不是刻骨又刻心?

夜幕降临,凤岐山上忽然有暴雨倾泻而下,远处的峰林山峦和近处的沟壑渠谷,全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了应有的轮廓,渐渐化为一体。

扶花湖中的莲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零落不堪,大片大片的荷花瓣折损,飘落着湖面上,低吼的急雨恶狠狠的敲打在湖面上,只见花瓣急促地打个旋,一瞬间,沉沉地坠落在湖底中去了。

贮眉和镜桐狼狈地在山道上跋涉,护在贮眉和镜桐头上的外衫早已浸湿,雨点直直地砸在他们的面颊上,异常的冰冷沉重。

贮眉抬眼看了一会儿,透过雨点的微光映射出前方依稀的道路,格外黝黑。突然又转眼盯着镜桐欲言又止,不安地心绪在胸膛间来回激荡,跳跃,像是要炸裂一般。甩了甩眼睫上的水珠,定了定神问道:“是不是你杀了黼黻上仙?”贮眉的声音沙哑艰涩,在暗夜里犹如鬼魅。

声音陡然入耳,像一记闷雷,镜桐一直紧握外衫的沉静的手腕下意识的一颤,外间的雨更是避无可避,镜桐只觉喉管中似有一小段热血涌出,贮眉拉紧湿透的衣襟冷冷的望着他。过了许久,声音缓缓的传来犹如幽谷中阵阵木鱼声,绵延悠长。

“青缸说,用上古异兽元神做接引,应龙便可复活。”

她一瞬间只觉得恐惧无比,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明,灌木草丛都往后退散开来,眼前唯有淡淡一抹急雨簌簌下落的痕迹。暴雨铺天盖地般像她砸下来。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中的衣襟,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僵立在那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她觉得自己听到沉重的呼吸,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从后背浸出,那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正是她自己的。她己活过几百年,也听过离奇的故事,不计其数。然而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冷风冷雨中还能冷汗涔涔,竟在瞬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太过可怕的真相,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如失去般僵硬冰冷。

然而他凝望着她紧张呆滞的面容,许久许久,终究只是还是牢固擎在两人头顶上的外衫,叹息声微弱不可闻,干涩道:“我不该同你讲的。”

贮眉一直呆呆坐着,脸色微有茫然,直到望着熹微的晨光,红日的光芒正越发得摇曳生姿。映照在她暗淡无措的双眸里,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手掌立刻紧握,骨节均匀微凸。她想起一件事情来,很重要很重要。想到着,她连忙起身,可因坐的太久,腿部有些发麻,因为起的太快,酸麻的感觉立刻穿透了五脏六腑,让她不禁打了个趔趄,猝不及防蹲了下去。

她是离不开凤岐山的。

贮眉抱膝蹲着,忽然她觉得疲累极了,懈怠极了,她将似晨星般的眼眸埋在双膝上,不由得难过起来。为此,她想起了更为难过的事情。

她啊,真是个没用的妖。

暮夏,凤岐山的风只是冷的,直直砸在面颊上,冰冷如刀。

白衣的少年安静卧在紫藤花下石椅里看书,树枝上早已是葱郁茂盛的,一抬头便能看到灰蒙蒙的天。

镜桐悄无声息地飘到他身边,站定歪着头盯着少年手里的书好久,叹了叹口气。

“呐,黎锦,你说我现在是谁,镜桐还是应龙?”

镜桐说话的语气是不带着感情的,性子也很桀骜,一点儿也不像镜桐温暖的样子。

镜桐看见他缓缓伸手取过桌上的朱色瓷茶碟,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他用三根手指执着茶碟,朱色的碟子在白皙的手中如红梅映梨花。

“既然来了,不尝尝吗?”手指了指茶盏温和道。

黎锦抬眼望着他身上是雨过天青色的锦衣,绣着竹叶的回云暗纹,这么微暖的颜色与花纹,在他身上却显得疏淡不羁。

“仙君,我找了盛放黼黻的另两缕魂魄的容器了,她叫花去闲,听说祖上是二流除妖世家。”

若是让天帝知晓,大抵脸色会比凤岐山上的晚霞还要颜色莫变吧。镜桐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的笑着,嘴角一扬,突生戏谑。黎锦不明所以,粲若一笑好似他小时候认识的镜桐,那时的他轻轻落落地就这样对着白微祁和他笑,比凤岐山三月的阳光都温,比扶花湖的湖水都干净。

那两缕魂魄是黼黻下凡时被瑶姬抽走的,一直锁在训诫池中,以此警告黼黻天下最大的王,是天帝。黼黻一直觉得天帝其实对她挺好的,让她做上仙,给她府邸,给她好吃的好玩的,给她许多侍奉她的小仙解闷。当然这要除了天帝他骄傲自大,多心多疑,多是好的,甚至黼黻一度他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啊,不顶好顶好的神仙,直到天帝要抽了应龙的仙根,沦为凡人,永生永世不得为仙。黼黻觉得仙界亦多是险恶,顿觉恶心。就巴巴地自断仙脉,投到人间去了,谁曾想刚自抽仙根,半路便杀出来瑶姬,瑶姬是修了一千九百年的帝江,尤善长袖歌舞,天帝赐名“瑶”,曾将她赐婚应龙,竟被应龙一句:“心有所属,实不堪配。”想着给搪塞了过去。却不成想被瑶姬恨了几百年。

那日,在天池,遇见瑶姬,黼黻心底对着应龙翻了无数个白眼,暗骂他无数次。后来,黼黻想,那应该是她最狼狈的一次了吧,打,打不过,跑,跑不动,还被一千九百年的小仙,给抽去了魂魄,还用困魂索绑在了训诫池,真真的憋屈了,她可是上万年的傲娇小神兽啊。

那时,镜桐只是天帝手中的传影镜,人间种种景象都有它来传递给天帝,它本就通些灵性,又能经常得仙家的灵气滋养,渐渐的便能幻化人形,但并不能长久。一日,天庭混乱,原是黼黻的两缕魂魄不见了,后又有人传出天帝的传影镜和训诫池中一把“塞渊”剑和几柄法器都被洗劫一空了。天帝大怒,罚了无数仙官仙女。

却说那日,镜桐带着黼黻的魂魄来到九仙山上,他便化为古镜,游历人间,寻找下凡的黼黻,九仙山的山水不停的变换着,无数个白昼在山上描画的一道道时间的痕迹,已经在夜晚的黑暗中,被不动声色地修复了,循环往复,永不停歇。就当他找到黼黻时,那时的她,弱得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镜桐把她捡回九仙山,养了好些年,才会化为原先的模样,只是少了两魄,额上骨角便不会缩回去了,说来也怪,因为黼黻额上骨角,九仙山下的山民都拜他为神,其中就有一家大户人家,花家。

凤岐山有月的夜晚,地面、树叶、屋顶厚厚积着的银碎粉,看上去要比别处明亮很多,镜桐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整座山看上去笼罩在超现实般的银光里,恍若梦境。当银光褪去,黑暗压在山上,让所有物体都失去了光芒,它镶嵌在山的空当处,让梦境中的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艰涩。镜桐向一重接一重的黑暗望去,发现黑暗就是一个无尽的存在,根本看不到底。

“仙君,值得吗?”黎锦冷不丁的一句把镜桐拉回现实。镜桐望着远处,悠悠的说道:“黼黻为了应龙自甘愿用自己战斧剖开自己肚子拿出元神,交给病舟,还说,只要他想要,她便给,你说她值不值?”

“可你知道她还有两缕困魂锁的魂魄封印在花去闲的体内,而你没有”黎锦悲戚戚论辩道。

巫师青缸说,要使复活之术,先用上古神兽黼黻的元神滋养应龙的残损魂魄,他们是本就同渊不同体,不会互相排斥,以此修复应龙的魂魄,在用塞渊剑,将人皮割开,把元神和魂魄塞进去,待魂魄修复完成,异常强大的魂魄便会吞噬到原本主人的魂魄,实现复活。

镜桐嗤笑道:“那有如何?”。只要他回来,她就会开心,她开心,我也便会。

即使消失了,那又有什么关系。

山林间不知从何时涨起的风,划过黎锦的鬓发,手腕,缓慢地进入他的心底,在他空旷的胸膛里,发出低沉的窸窣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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