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灸室,他们相遇
针灸室人很多,不大的房间,很舒适。医生对面的椅子很有坐感,因为距离医生不远,有种很放心的踏实。但她没坐,等一位患者完事后,请大夫扎针。
年轻的大夫确认是老师的病人,直接下单,她去交钱。回来后,大夫让他选一张床,她挑了最里面的,躺下后他让她抬腿才发现腿已经抬不起来,甚至放不平,已经变形。她这才明白自己的腿已经很厉害了。
躺着不能扎了,她坐到了椅子上,掀开黄色长牛仔裙。大夫就蹲在她眼前,观察她的腿。问她哪里疼时,就仰脸看她,等着她回答。
她和他的目光对视,口罩上方,一双普通的眼睛,但却那么熟悉……
回来后,她只记得这仰脸的眼神,真诚,热切。她不知道的是以后每次都有这么一幅定格的画面让她温暖…
二、那个令人回味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眼神之所以值得回味,是因为他蹲在那里,开始事无巨细地交代说:“第一,把鞋换了,要软底厚底鞋;第二,腿脚不能着凉,不能搁了水;第三,把枕头换了,荞麦皮的,不要买成品,要自己去试合适的高度后确定装多少荞麦皮,才能治病…”
他的眼神熟悉,她猜想其实她是看到了她自己,那是和她一样的人,一种真诚是天赋的人。
而画面感人,主要是年轻大夫之前的话仿佛就是那种所谓的情绪心锚。这些关心她的话,让她温暖。毕竟她贫瘠的心何曾被人关心?更没有被无关她的人关心。
她去的第二次,是周一中午打车去的,意外地遇到女同事,听说她得趴着扎一个小时,而她仅需要坐着扎半个小时,于是她轻松了一些。等缴费回来她发现大夫的房门关了,一定是吃饭去了,她就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房间,这样他开门能一眼看见她。她吃了两个卤蛋,喝了点水。原来他是带饭的,十几分钟就吃完了,之后听见他自己刷饭盆,然后,他迅速掀开门帘,和她说,这里有风,换个地方。她也迅速地收拾东西跟着他来到坐着针灸的房间。
那儿人很多,有个男的正对着她打算坐的位置。想到一会儿还得掀开裙子,被这个男的正对着盯着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趁他给别人扎针的时候,悄悄提着包换到对面屋的空床旁边坐下。正看手机,听到他拉着小推车出来了,走近了,只看到他走到对面坐灸室,却停下没进去,仿佛找什么没找到,急切地回身,正好看到她坐在对面,就笑了一下,推车进来,再次蹲在她眼前开始扎针…
她回想那个背影,仿佛已经定格在心里。为啥感觉他好像是在找她?她和他才第二次见呀,不是多么重要的病人,谁知知道呢。
三、她很期待每周三次中午去针灸
她很期待扎针主要是可以治疗一下颈椎,每次都要在头顶扎至少一针。她每次都想好一个问题,趁他扎针的时候问问。攒了好几次,她终于问了,“大夫你说我腿疼,可以扎胳膊吗?”他说:“没明白。”她羞赧地笑了一下,调侃地说,“不是同气相求么?”大夫没说话,居然也笑了一下,就继续扎针。她感觉大夫是陪着她笑的,缓解了她的尴尬,没有追究她在中医面前找事儿的尴尬。
第二次来大夫告诉她回去要艾灸膝盖,这次突然问她艾灸了没。她急忙说,我就艾灸了一次…她其实想表达说她记着呐,还做了,只不过做得不太好。他蹲在那,停下来,仰头看,用本地话说,“还是疼得轻呗?”
她没话说。只好问,晚点没关系对吧?其实是她下班回家太晚了,她听说9点以后就不适合灸了,所以每次都叹叹气不能灸了。
每次问问题,都能解决她的疑虑。比如艾灸完了有一天肚子胀,她问他为什么?他沉吟一下,艾灸不会导致肚子胀,你吃什么了?她说没有特别的。他笑了,说“一问都说没吃特别的,你回忆回忆都吃了什么,凉没凉着…”她认真地想了想,那个周末和老公吵架,没出去吃饭,就喝了两袋常温的果味奶。啊,奶确实容易涨肚。
因为和丈夫闹别扭,她便格外愿意回忆那天定格在头脑中的画面,狠狠地想,狠狠地记着,让自己假装被惦记着…
哭过一个晚上,周一眼睛还有点肿,估计状态不好。来了和大夫打了个照面,他剃了头,只是口罩上的眼睛也有点肿呢。
也是哭了么?她傻傻地想。
四、大夫的耳朵特别好,扎着针,听着她的一切
大夫耳朵特别好,这边扎着针,听到那边的病人的声音,他就知道是哪个病人,和助理交代着病情和时间。
他病人越来越多,有时候要等一个小时才能扎上针。这期间她就和病友聊天,耳朵鸣的,胳膊抬不起来的,大家都是久病成医的,都有不少心得,
说起那个左胳膊抬不起来的大高个女子,大家猜测了湿气,劳损,体质,锻炼少,肝火大等等一切猜测都无解,她脱口而出,你就考虑一定是相同经络下哪里淤堵了,一般是对侧的经络…大家都觉得她居然还能接下去还这么有思路,这时候,在旁边屋扎针的年轻大夫,暗自笑了。他听她说得对。虽然上次他对她说的“同气相求”没置可否,可次日他就让小助理在女孩右腿找到某个穴位扎针,同时让女孩抬起左胳膊感受变化。嘿嘿,她还怪懂的呐。
上次问她枕头换了没,她倒是挺听话说换了换了,可接下来又气人,她换的居然是个侧柏叶的。那只是对睡眠有好处,对她的颈椎并没有帮助。她还问买多高的合适,可他记得上次告诉过她买多高的。她抿了抿嘴,轻声说,您没跟我说。他气得直接说,我这儿有监控。她笑了,停了一阵,说,是不是记错了和别人说的?他没说话。过了一会,说,等下你下完针我要是不忙就给你演示一下尺寸怎么看。
那天他确实挺忙的。连饭也没吃,又有个病人来了,他就很自然地说,抱歉您得等我吃个饭再扎哈。那女人就突然崩溃了,大声吼了起来,我开车一个小时过来的!我也没吃饭怎么就不能扎啊还得等啊!你告诉我中午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她想看看他会怎么应对。
他只是说,十分钟等不了吗?女患者还是大声哭诉。之后仿佛有谁把她领走了,没了声音。她听到他把门关上了。小护士和病人们念叨着这个患者的不近情理,医生的不容易。她只是比较欣慰,他没有委屈自己,该吃饭吃饭。
之后听他接了个电话,说退钱什么的。应该是医务科的介入,替医生们解决了这些问题。
五、她的背影和他心里的那个她,很像
她的背影和他心里的那个她很像。
尽管她的岁数比她大不少。但她说话的样子,还有性情,还有眼神,都有点像。
第一次抬头看她的时候,就觉得熟悉。
他发现她眼里仿佛吃了一惊随即又沉着下来,随后马上闪现出她的年龄应该有的冷静和淡然。可他还是从她后来和病友放松时的聊天里,发现了她里面那个和她一样单纯的灵魂。说过了,他确实听力很好,远远地扎着针,他能听到一切。
他于是有点期待她来。
第二次看到她时,她穿的是军绿色半袖,这是他私下最钟意的颜色,藏蓝色香蕉裤,显得她更白了。她居然穿了个橘红色的长马甲,那是秋天的颜色和布料,但她怕冷,这样穿着进来居然那么自然地和谐。这两个色配在一起,看出她配色功底不一般。是个有审美的女人。
就像他的那个她。她对色彩有那么多热爱…
他很想再看看她。知道她在等他吃完饭,他吃完饭开门就看见她在对面等他。安排她去坐灸室了,可是拉着小车过去,她居然消失了!怎么回事?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他那么吃惊。像丢了什么不应该丢的东西?回头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空屋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她两条腿非常白。其实令他惊奇的是她背上的皮肤。为了扎颈椎,他往下拉她的衣领,露出她的脖颈,那是凝脂一样的白啊。细嫩得不像她这个年纪。他只能深吸一口气,一针一针地扎下去,有点心疼,又有点舍不得离开眼。他依然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眼前仿佛出现了她,只不过比她更瘦弱,但她的脖颈,和她一模一样。
她不曾露出过自己的肩颈。今年也是意外地发现,尽管年纪大了,她的锁骨,和肩膀依然很迷人。唯一一件圆领的半袖露出一点脖颈,电梯上被相熟的女同事惊呼,这么嫩。
回家她就让丈夫拍了一张雪白的后背的照片。看上去自己也很满意。
六、年轻的针灸大夫那个尘封记忆
一个人的时候,他会陷入沉思。想起他的年少时光,那是没有烦恼的时光。
最近几周更是这样。他也很奇怪,一个大姐,怎么会再次勾起他尘封已久的年少时光。?
他至今都是小平头,身材和父亲很一样,健硕,敏捷。从小就活跃,蹦蹦跳跳地。难得他从小就喜欢的同桌,和他从来没有分开过,让他的青春年少时光从来没有过烦恼。因为他一直不孤单,力量他有,柔情都给了她。是的,喜欢一个人,要啥理由。他从上小学就喜欢她,他拽她的长辫子,她就笑着晃一晃。老师临时换了位子,他才发现不是所有女孩都那么可爱,有辫子的漂亮女孩也绝没有她那么温柔,他惊得吐吐舌头,天天讨好老师,求老师再把同桌给换回来。老师看他成绩好,在班里号召力强,调皮但懂事,也就遂了他的心愿,从此他再没有换过同桌。走到哪儿都贴这同桌,活动课也坐在她身边用手臂把她围起来,怕她受伤,她就那样坐在他的安全圈里和女孩子们打扑克,完游戏,从来不嫌弃他,也从来不离开他。长大了,他们进入同一个高中。她的皮肤越来越白,越来越有艺术天分,对颜色超级敏感。周末两个一起学习时候,总是会画画儿给他看,两个人常常在假期一起去自习室,回来总要在植物园,劳动公园逛逛,拍照。她性情依然那么温柔,他也就把他的全副温柔都回应给了她。可高二时候她病了。他决定要考医学院学医救她,可她还是在高考前没了。他受了影响,成绩没有到医学院的分数线,他退而求其次,考取了某地著名的中医学院学习中医和针灸。
他常常回忆,那些还记得起来的少年时光,和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胡乱地打闹着就长大了。高中有些羞涩又隐忍的情感,高二一直到高三那痛彻心扉的打击和刻骨铭心地想念。他都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心里。
毕业了,他还是决定回DL来。他带回了妻子,一个活泼聪明的女孩,家境殷实,真的爱他,也极有能力,给了他幸福稳定的家庭。但他怎能忘记她?
这个看腿的大姐,第一次来是穿黄色的牛仔裙,他想起她也有一条黄色的裙子。他的心不明所以地疼了一下…可看她的眼神里,为什么有一个熟悉的灵魂,一丝痛苦曾在她眼神里一闪而过,让他禁不住多想,多想,多想她啊。
是她让他想起她。而她声音里那个和年龄不太相称的年轻的灵魂,她的抿了抿嘴坚持她自己的意思的神情,她的背影,她的脖颈,都让他想起她。他几乎分不出来是真的像她还是他只是单纯得想她。她对中医有超乎寻常的洞见,都让他疯狂地想念他的她。他多么渴望身边随时有她,和她交流他从医的心得,他热情以对的这批患者。她深知他。他愿意和她分享一切,他多么愿意随时随地地和她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七、上辈子你为我收尸,今世我嫁给你
丈夫有个小习惯,放松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号脉,她很享受这样的轻松时刻。昨天她突然有个闪念,大叫出来,你上辈子肯定是个中医!之后她泪喷涌而出,低声说,所以是你为我收尸,我才在今世嫁给你,和你有夫妻缘分?
他无声地笑了,抬手抹掉她的眼泪。
他记得她。一个瘦弱的孩子。躺在泥泞的街边,一时分不清男女。正下着急雨,年迈的医师看病回来直往家奔,路上看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小人儿。拉出手来搭脉就知道时日不多,他叹口气,一咬牙抱起脏臭的孩子,跑回医馆。回家让小倌喊来同村的老婶子给清洗了,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才知道是个黄花闺女。孩子应是受过什么伤,气血伤得厉害,时日太久了才回天无力的。热炕上女孩幽幽醒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他,定定地瞅着,就咽了气。
医师虽有点医术,怎奈也曾为了小钱做些亏心事,还爱赌钱,今生尚无大志,还没免费救治过病人,眼看人到耄耋,也无家室后人。他叹口气,把女孩薄葬,不久也归回尘土。
二人今生缘分就因这一死一葬而展开。上一世他爱财无数,今世让他生在穷山恶水,他虽有医术不善加利用,今世让他无学业之长,仅靠体力营生。而她命薄缘浅,就投胎到这个整日打架之家,她便冷眼战兢长大,从小和人疏离。
然而即使相隔几千公里,年岁差2年,但他俩曾拥有同样的一本书,唱着同样一首歌长大,在J会两个人分别买了一样一样的五个版本的SJ,英文版,启导版,赞美S版,金边版,红字版。在同一天S洗各自不知道。认识的第一天他问她服侍没,他在S剧组还在青年团契服侍。而她则把他的电话,姓名正八经地记在本本上,以为以后会有一个J会通讯录,结果这个本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弟兄的电话。他有了小灵通,就想着找到她告诉她。她又找到这个本本,认真记下。他突然出现在她单位,下着大雨,他挽着裤子,一个掉了下来,湿着,另一个像农民般挽到膝盖,伞还断了根伞骨,狼狈不堪。
而她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嫌弃,不愿意和他拉开距离,甚至不愿意心疼,反而心里有那么一种特别平静的接纳。
这种接纳,让她彻底接受了这段缘分。
八、她的内耗人生
此刻,小区里的昏暗让她有一丝藏在暗处冷眼旁观人生的清醒。她抱着手机,慢慢踱步,写下她的人生。
最近行动力爆棚,原因是他去干快递员了。
善良的本性,她知道他体力上会累。于是尽可能在他回家前,打开从来不开的空调,怕他嫌费电,还在他快到家时候关掉。给他泡上温度适宜的热茶,把米饭焖上,把菜摘了,等他回家安排后把菜洗好备好,等他洗完澡后再做饭。
她的行动力,是多年婚姻生活不曾有的。
她自己也总结说,如果她能一直这样有行动力,他们的婚姻就会比较正常了。
她知道这是个病态的状态。
因为她内外交困,不曾获得一丝支持。
原生家庭打骂中长大,动辄就是她暴躁的父亲用近乎穷凶极恶语气说出的对她人格的否定,她习得性无助很严重。
她选的这个对象是一个自恋内在不稳能量不够认知也和她并不对等的人,往往用批评她来找存在感。她承受了将近18年。
即使是现在,年迈的父母依然会吸食她的能量。每周去看望他们,她需要打起12分精神,她的母亲会说想死你了,让她觉得母亲没她会死的危机感,而他父亲会揪住孩子成绩波动的问题,焦虑地扔给她一句话,这可是决定他命运的时期,你不管就完了。她愤怒地是自己无力反抗这种咒诅,年少时对父母的忠心她天然地想实现他父亲恶毒的咒诅,否则他判断错了就是对不起他。可是现在这是她的孩子呀。每次这样对话后,她都愤怒到迅速离开。
此外,工作上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激发她的内耗…
时至今日,她的膝盖已经疼得无法正常走路了。萨提亚老师说这是她已经无力支撑的状态,也是得不到家人支撑的现状。
她也探寻了一下,行动力仿佛来源于他不在家。只要他不在家是去勤劳工作,她就能行动。如果他出门上班是摸鱼,她就无动力干活。回家看到他无所事事的玩游戏,看电视刷手机,下棋,她也没有行动力。
底层逻辑是,为什么她拼命地博生存,他却如此舒服?他的钱不给她,她却还要伺候他。她从不愿挑剔他,他却无休止地找她的毛病?
如果她会做饭了,她还需要他吗?
如果她能精打细算了,她还需要他吗?
如果她能把她的人生大事小事分清,她还需要他吗?
她仿佛是故意放纵自己,让自己愚蠢下去,好让她需要他,配得上他,她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机会,可是换来的是没有进步的自己,对自己都不满意的自己,糊里糊涂的自己,连自己都讨厌的自己,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曾经无解的人生,逐渐破局。
今天,她把中指的戒指换到了食指。
其实她的无名指也从来没有过戒指。
九、针灸室里的试探
她终于见到他了。
昨天晚上关灯后,她舒服地用卧佛式躺好,听着窗外有虫轻鸣着。突然就是非常想念一个人。此时突然出现一个场,就是他正坐在自家的阳台,对着夜晚沉思,居然也是在想她。她从没有这样奇怪的感受,仿佛清晰地进入了一个面对面的二维空间。她只知道她看到了他,而此时她看到他,是因为他专注地想她,而她恰好也强烈地想他。
今天她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柠檬黄及踝牛仔长裙,上身是藏蓝色极简风圆领绵T,背着酒红色长带小皮包,和酒红色金边的大耳夹呼应,恰好在公司抽屉里翻出粗大的链条金属项链,这是昨天在家就想好的搭配,她自己都觉得满意。只是她进门时候只和大夫打了个照面,之后为了方便扎针就把耳夹项链取掉了。刚出电梯,他正好出来,没戴口罩。他很自然地说来啦,稍等。她注意到他去刷饭盒盖子。他收拾好后,就给她开了单子,还找了她母亲的方子重新开了药,又让她挂了号,给她调调方子。
她交完钱,看见大夫在给坐灸室对面的一个躺着的小男孩扎,浑身上下,一针又一针,那孩子忍不住了,哭出来,下巴抖着。孩子妈妈远远地站着没有伸手安慰,怕耽误了大夫面不改色继续低头一针一针地扎着孩子小小的手脚。她坐在对面屋看着,此时她的心柔软着,心疼着,唏嘘着,也感叹孩子的病针灸能治,能让六七岁的男孩坚持针灸,看上去就是这孩子想活命想更好地活着必须的也是痛苦最小的选择了…
她这么想着,大夫已经不见了。她出来找了一圈,发现他站在一个穿着吊带背心的女孩身边扎着头还是脸还是耳后,凑得很近,女孩坐在床上,他站在床边,她的头几乎埋在他胸前…她一看这房间小小的挺私密的,不由得会让人想入非非,于是笑了一下回来坐到坐灸室已经摆好的位子上,正对着门,靠窗留点空方便大夫在身后扎针,她坐下的时候突然有了点情绪,把皮包有点重地放到身边不远的椅子上。搞笑,这好像是吃醋。她心里笑了一下,什么呀。
听到针灸的小车来到门口,他已站在门口,却没进来,把一包针拔出来,顺便把袋子扔到门口垃圾桶里,就这样故作轻松地看着端坐在那里的她,问,“脖子疼?”她一愣。什么时候说过?她明明头疼。哦,可能是挂号时候她随便说今天扎下颈椎,腿不咋疼了。只好有点羞涩地说,“其实我是头疼。”他听了居然笑了,噗嗤一声,笑着看着她,“又头疼了?哪儿疼?”她奇怪这大夫怎么好像和她挺熟的似的,不就扎了一周3次针么?怎么觉得她说话挺有意思吗?当然她太容易受到这种调侃的影响,就像个高中生似的,在椅子上左右一下一下晃着,说这儿疼,这儿疼什么的等着他过来上针。仿佛在任性地说,就是一会儿一变,怎么变你都得管。
他于是过来随手在头顶扎了不几针,确实每针都疼,她疼得叫出来。往下走了几针,她发现他已坐在身后,腿已经碰到自己身体,就像刚才对那个女病人一样。同时,他的手摸向她的肩膀,她鬼使神差地迅速说这里不疼,他手停在那里,没有拿走。确认了一下,“这回不疼?!”听着有点生气,仿佛她张嘴说话干扰了他下针。或者,他恰好还想再看看她雪白的肩颈…而她却只想避开下拉衣领露出脖颈,很干脆地说不疼。他把手拿开,没再下针了,结束了。要离开时却又返回来,拉起她的右手放到腿上,在合谷,大白,外关很敷衍地扎了三针。她撅起嘴,心里就四个字,好敷衍呀。
对面的男孩子絮絮叨叨地和妈妈低声吼着,“就是疼!就是疼!”,而他妈妈却轻声反驳着,“针灸怎么会疼呐?”孩子气得直喊,“就是疼,你试试!”她在对面听着居然很着急,针灸成人都疼得冒汗,大哭,一个小孩子还没变声的小男孩,怎么会不疼?她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妈妈怎能这样无能无知地否定孩子的感受。她多想冲过去到孩子身边,替他妈妈说,孩子,确实很疼,妈妈用脸贴贴你,妈妈真想替你疼。妈妈陪着你。妈妈和你一起感受针,让你的白细胞动员起来,一起治病…
题外话,毛手毛脚的女护士不见了,出现一个精神小伙,每个患者扎完他过来记个时间,再晃过来给醒针。他进去和男孩子笑着调侃几句,鼓励孩子,孩子终于不赖叽了。他对她似乎很上心,过来好几次却总记不住时间,反复和她确认。还会问一下,怎么不好,当然他醒针时从扎针部位大致判断出来,失眠?她轻声回答说,“嗯,是头疼。”第一次知道扎头一个小时,醒针2次。拔针时候小伙子手很轻,很令人放心。但为了排除漏掉针,小伙儿还是会轻轻地摸摸患者的头,脖子和后背。这是一个懂事的快乐的会共情的充满希望的小伙子。
其实她开始慢慢明白,这是试探。
因为不久前她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身边有云雾般看不见的鬼影,她居然有点新奇,就这样好奇着有一个已经附在背后了。她怕了,声音已经变了,哭喊着:有什么东西摸我!她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危害损伤,还是奋力地要摆脱,她呼喊着,请,请你离开!背后的东西紧了紧,严阵以待。可惜,那时梦里和现实的她都是软弱的,她的呼喊并没有赶走鬼,她又羞又愤地气醒了。
今天她看到了他给她的诱惑。他好几次不明所以地对她笑,就像是一种撩拨,有点不像那些真正救死扶伤的大夫,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和不熟识的病人开玩笑调侃。
可能他就是个聪明却不单纯的诱惑。想通了这些,她自己安慰自己说,反正他扎针也没见多么敬业,尽量不总来就好了。
谁知,他给她调方子,只能开5天的药,这意味着5天见一次……
十、心路历程
有点不敢重温。
纬度跨越太大。
沙盘的四次调整。
每次都有极大的冲击
第一次,自己失声哭出来,那个自己的代表自己为了家人独自作战,被迫身披盔甲全副武装,面前是未知和可以预见的天花板。
此时咨询师提醒她观察一下各自的状态,父亲看着老天,母亲看着她的背影,孩子瞅着外面,丈夫手提儿子,只关注孩子。而她,头比身子大,盔甲是卡通的,场景似乎的假想的。对的,都是假想的。她的身份与实际似乎并不匹配,不是应该的角色。需要调整,因为自己的目光并没有看见家人时,而家人互相看不到别人,都是同一个模式。
调整一下,她迅速地把自己调整到丈夫身边,结果突然感觉滑稽可笑,笑出声来。她像个滑稽的卡通人物,装成战士站在丈夫身边监控丈夫不要伤害孩子,结果就是,他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去!这个发现让她第一次深深理解丈夫的愤怒和不满。
再换一个角色时,她恢复成为妻子,母亲时,才发觉丈夫似乎只是个17岁的少年,他需要她的关注,帮助,才能成长。当被她忽略时,他迅速地而且只能动手欺负孩子,他急切地提醒她关心他。而她手中高举孩子,无暇顾及他,只有目光所及。而他只要有妻子相伴已安心无比。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夫妻二人更应该放下各自手中的孩子。
第四次调整,她成为坐下感受和用心体会的朴素的妻子和母亲,丈夫变成才华横溢的音乐家,他用琴声护蔽全家,传递能量,他们终于意识到儿子是个幽默的甜心,带着水杯,带着行囊,跳跃着去探索他的世界。她们的琴声给他牵挂和能量。
当她尚且怀疑她需要面对的新局面,并质疑着凭什么需要她先出手时,咨询师沉吟片刻又让她恢复上一个的情境,当她再次跳脱出来的时候释然了:婚姻关系中就是互相平衡,无论先后,因为她们本是一体,互相扶持才是婚姻的意义。
当画面再次回到最后的场景时,她意识到,她的主动,换来的就是她坐下被守护的权利。她不需要操劳,他全然守护。
谁懂?
十一、他给她号脉后面露忧色
本来是老师的病人,但考虑八十多岁的老人已休着长假,她有点担心地说她手脚肿了,大便也有点溏,所以给她挂了自己的号,还是调调方子更放心。
他先是把她的手放到掌心握一下,再放开,然后手轻轻搭在脉上,松开,再压,再松开。她坐下扶着额头有点忧虑地说吃药这几天每天都半夜3点醒,他边看方子边简单地开导她一下,方子里的药不会导致水肿,应该是你本身代谢不良…之后他突然面露忧色,抬眼看她,不出声了。
她有点惶恐,她知道中医甚至能号出她昨晚大哭一场,甚至能知道她的丈夫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大儿子,中医就是玄学…
他吃惊的是,手一搭上他就能感觉到明亮和清洁,这是优秀的中医,或者说古老的巫医天生的能力,她的脉显示她内心单纯,毫无杂点,温暖博爱。只是天生有点内耗,当然,她的另一半阳气不足,甚至对她还有持续地损耗。
他听师傅说,这样洁净的脉相一般是JD徒,因为他们是身体是S的殿,所以才是温暖光明的。普通人有杂念,有污秽,甚至是祖祖辈辈的业障。即使是孩童,也绝无纯净之相。JD徒的状态也是不稳定的,有时候也会有难以清洁的痼疾,而她这样的,只有一种可能,祖辈几代是基督徒,而且她本人属灵生活很活跃。
他稀奇着放下手,有点忧心她受的损耗,却没法直接地指出。这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中医,因为这和普通的号脉不一样,已经进入灵界。科学嘛,只能是量子力学能量场之类的理论能解释了。他不知道她属灵生命是怎样的,只好不做声。从医学上说,她的肝胆还得调调,只是暂时不能和双腿痹症一起调理,先从紧的来吧,至少改善行动不便。
打定主意后,他给她调了方子,但只开5天的。他还希望再见她,再帮她调调,再和她熟络一些,那些灵界的,和他和她的那些缘分,他想有机会能更深地接触下。谁不愿意追求光明和温暖?只可惜这世上的人其实眼睛都是瞎了的,全身就黑暗,更看不到光。他有幸师从两位最好的非遗中医,生命中这份天赋已然苏醒,能亲触这个光明的身躯,甚至有机会接近一个神圣的灵魂,是他的那个她给他的怜悯吧?想到她,他的心又恍惚了。
方子开好,她迅速地抓起包,飞快地离开,留下一句谢谢。他硬生生地回复不谢时,她已消失,留下怅然若失的自己…
十二、她飞快地逃了
方子调完了,她说了句谢谢,抓起包飞也似地离开诊室,听到他说不谢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电梯口。原因是已经到了下午上班时间。
吃药这两天,她细品身体变化,极度疲劳,头疼得厉害,真心等不到周五,周三就去吧。估计他还是能一下子猜出她只是来“找事儿”…
就是找事儿,她就是想问问,为啥会这样?不管用。腿依然疼,头更疼了,还这么疲劳。
十三、下一世,不再为人
自从加了针灸大夫微信,就又开启了她的内耗人生
想发一切给他看
又默默地设成私密
实在忍不住的,是当天晚上练习的合唱诗歌
分声部,她的女中音唱得很舒畅,歌唱中她就忍不住发了歌谱
期望有人懂
中秋假期发现他空白的朋友圈多了一张照片,点进去一看是周五放假前晚上的一场天台烛光音乐会。有钢琴,有大提琴,有满地的蜡烛
霍霍,也是音乐爱好者啊。
那针灸熟练的手,估计是会点乐器的吧。
本来就是学霸人设
而她这些日子刷到的视频都是讲狮子座和这个第三者拉扯的情感的。说对方降维拿捏,有自己的家庭,但他不愿放手,真的喜欢你。但此时已把你设了免打扰,她便愤然把所有他可见的朋友圈都改成私密,却又就悄悄去他朋友圈点赞。
这种场域太奇妙了。
她过着四维空间的生活。
受视频内容的蛊惑,却像真的一样
她的生活中有一个他的存在挥之不去,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单纯了
中药吃尽了,最后一天时候,她的生活一地鸡毛,她猛然醒悟,中药针灸救不了她了,心理咨询也救不了她,她依然痛哭到深夜。这和她5年前接触针灸的时候一样却又断然放弃一样,那时候也是她的大学学弟实在受不了她身体的不适,大老远地从BJ介绍他在DL的针友S老师,还手把手远程教她针灸,这热心说出来让同事认为此人必定和她关系不一般,她只是淡淡的说,发小吧。
有时候真的会感恩,她身边有这样对她好的人。
只可惜,这一世,她六缘淡漠,亲缘已尽。
下一世,不再为人。
十四、新造的人
自从识破这个试探,她的生活就归回到平静中。
很神奇。
她感叹到,她的S还是爱她,在灵界给她提示,在真实的世界里,让她看到她的撕裂,而这一切,在一句,下一世,不再为人,的意念里,戛然而止!她得胜了!
她的心理咨询师看了她的文字,感叹到JD徒有光明的生活,她没有令人忧虑地陷入试探,她只不过经历了美好的一段情感的经历,居然还收获了这样一篇万字的小说。
她和丈夫的关系升华,她的认知有很大的进展,她生命更有弹性和包容度,给予丈夫更多,反而也得到更多。当她意识到心理咨询也救不了她的时候,也果断地结束了咨询。
她开始向内求。
在人绝望的时刻,在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时候,绝地逢生了,她认真的寻求她内在里面那个慈爱的S。
她在泪水中唱着,“信心不断升起”,难过中,她依然高声唱歌。年底了她在厨房的时候哼唱保镖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可以彪高音到出现优美的颤音。这瞬间令她惊喜不已。因为三年诗班每周两次两三个小时的训练,她居然蜕变成为一个女中音主力。
S怜悯人,所以他没有让我们去苦苦修炼更像他,而是赐下圣灵,替换那个有罪性的生命,这就是新造的人!
圣灵的工作,就是接纳和敞开。
(完)
后记
2025年蛇年初一,她说,下辈子我不再投胎做人,你不一样,你还会是人,那咱俩约个暗号吧,这样你就能认得我。
我投胎做马,所以你下辈子要投胎蒙古族家呦。你喊我胖娃,马儿回头嘶鸣,就知道是我喽!
他笑着点头,脸上露出那道笑纹,不是酒窝,却比酒窝还迷人,儿子也继承了这道笑纹…她看得泪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