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04年的正月，春分的一天，寒风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肆意地咆哮，捶打着它所能触碰到的一切事物。被大风吓坏了的小杨树们一个个摇曳着身子想要抓住身边淡定从容的老杨树，提防着一个不小心就被这凶狠的怪物连根拔起。那被栽种在花圃里的圆脑袋万年青们也是吓得瑟瑟发抖，使劲儿抓住了地面，缩紧了脑袋尽量躲避着大风的摧残。现下也只有烟囱里的那缕青烟儿，最自在与欢快了。瞧！平时柔弱无骨的它，今儿竟借着这肆虐的大风，摇曳生姿，在空中变成各种猛兽的模样，吓唬着胆小的人儿和动物。

渐渐的风变得柔和了，天空也渐渐变得清晰明亮，有人儿探头从屋里出来，观察风儿的动向，待确认它已经无害，便急匆匆的出门儿寻找刚被大风吹走的衣物与脸盆儿。

风儿终于息了，却是已经晚饭的时间，人们陆陆续续出来，端着各自的白瓷缸子，都聚到食堂放饭处打饭。

几个女孩儿趁看守大门儿的大爷没注意，偷偷溜出大门儿，钻进了厂门儿对面的一个公共电话庭。拥有大量外地打工者的地方，总是会有几家这样的公共电话庭，十几部电话并排着几列安放在桌子上，长途一分钟一毛五。

“妮儿，感觉打工咋样呀！”话筒里传来姜然父亲询问的声音。

“好着嘞！也不累！”姜然兴奋地对着话筒说。

“能不累吗？准保是累了，也不肯说……”姜然听到母亲在话筒的另一头插话说。

“实在不行，现在还回来上学吧！你的课桌儿老师还给你留着……”

“哎呀！你们怎么又这样？”姜然不待父母说完就不耐烦了。

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实在话，确实不累，而且快活自在。在这里年轻的男女聚在一起，自然不会少了乐趣。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刚从笼子里放出，飞翔在广阔天空中的小鸟，大口大口地快乐呼吸着高空的新鲜空气，好舒服，好自在！

她又想到了自己可爱的弟弟，前几天他收到了弟弟亲笔写的一封信，她仅仅来到这里一个多星期，弟弟就把信寄到了，也许弟弟在她刚离开家，就给她写了字迹不够潇洒，但却工整的信件吧！信中，语句不够流畅，但却流露着一个弟弟对远方姐姐的真切思念。

信中说道,“姐！在外铁定照顾好自己！家中有我！”

姜然眼眶不禁湿润，她的弟弟长大了呀！十三岁的他，已经全然将自己看成了一个男子汉，要照顾生病的爷爷，腿脚不舒服的父亲，还有那拼了命劳动的母亲。

信封中还夹着58元钱，姜然知道它们是弟弟平日积攒的零用钱。弟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小大人儿，平日里只要有个零用钱就积攒起来。曾经她想借弟弟一毛钱，可弟弟小气，不肯借！但，现在却全数的寄给了她。

弟弟显然是不知道信封中是不允许夹带现金的，但幸运的是，它们还是被顺利的寄送到了主人亲爱的姐姐手中。

姜然感觉自己真是一个拥有幸福的人， 她不仅拥有满满的亲情，还拥有一份让她脸红心跳的爱情。她感觉头晕晕的，她的幸福像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打完电话，女孩儿们又偷偷溜回了工厂。在走到生活区的二层宿舍楼前时，姜然习惯性的朝宿舍一楼的某个紧闭的木门望了一眼，如同她在车间里一样，总是不自觉地望几眼那个熟悉的后脑勺，看着他劲瘦有力的身影利索地片着鱼片。那是工作几天后，她忽然发现了他正巧在她前方一排的铁案子前工作，她正巧透过自己的片鱼搭档能够看到他的后脑勺，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有人看到她在时刻注意某个人，因为她可以辩解她是在朝前看或者发呆……管它什么呢！她现在可以一直肆无忌惮地注视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了。

姜然又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蔺硕就居住在那间宿舍中，他现在会在干嘛呢？是窝在床上看书，还是一个人望着窗户发呆？寒冷的季节，除了工作的时间，人儿们总是窝在宿舍中不愿出来。但这可就苦了姜然那颗思春的心，不能时刻看到自己爱慕的人儿，除了上班时间可以在车间里大胆的注视他的后脑勺。

姜然最近迷上了看书，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她算是痛恨死了学习，现在好不容易解放，自己又怎么会去学习呢？她看的是言情小说，。小说中讲述着一个个唯美的爱情，美丽善良的女主角，英俊潇洒的男主角……当然，还会有一点点儿黄色的小情节。姜然算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些书自己在学校中是绝没有接触过的，只是听说那些大家眼中的坏学生会有看这种书，不时也会被老师没收，接着通知家长。现在她也可以不用害怕或者窘迫地偷偷瞄几眼带有一点黄色情节的言情书了。因为宿舍中姐妹们都在看，她也是赶着潮流，在工厂对面的书店中租赁的。她有时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朝着坏孩子的方向走下去了？不！她是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位大姑娘！

在工厂的日子日复一日，宿舍、车间轮流转，工人们在单调的生活中享受着快乐的日子。车间中总是洋溢着年轻的欢笑，虽然领导们一再强调工作时间不准说笑，但年轻的人们聚在一起，又怎能阻止的了呢？

姜然与张俪每人各拿着一把半尺长明晃晃的鱼刀，站在同一张案子边缘，她们的对侧，分别各站着两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儿，他们中间有一位片鱼的老员工，目的是为教授片鱼的技巧。两个女孩儿中间也有一位扒鱼皮的老师，教授她们扒鱼皮的技巧，然而这位小老师却是一名十五六岁，皮肤黝黑的小孩儿。两位女孩虽然也只有十五六岁，但女孩儿的思想可是比男孩儿成熟的早噢！两位女孩儿腹诽小老师，皮肤虽然黑黑的，但浓眉大眼双眼皮，再加上瘦弱低矮的身躯，有点女性化哦！

小老师已经教授了她们五六天，扒鱼皮的基本手法她们也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但如果小老师对她们有一点儿耐心的话，她们是愿意和他和平相处的。

“你……哎呀！我简直对你们两个无语了！看看你们扒的鱼皮，上面还带着鱼肉，这是多么的浪费呀!我这几天是白白教授你们了……”小老师看着两个女孩儿笨拙的手法，不由得又嘟囔着。

“真是讨厌！”孙俪小声叽歪了一句。

小老师虽然没有听见，但姜然听到了。哼！是时候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了，她也是烦透了这位小老师。

“那个……老师，俺问你一个问题吧！”姜然直起腰，面对着小老师笑眯眯地说。

姜然忽然笑眯眯的，态度如此之好，搞得小老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红了脸，顿了顿说道：“……啥问题？”

“俺观察到片鱼的员工都是女孩儿，而老师您为什么也干这活儿呀？”姜然向孙俪使了一个眼色。

“是哎……老师，这是为啥嘞？”孙俪故意拉长了声音。

“……你们……”小老师没想到两个女孩儿会问这个问题。在看到姜然对他笑眯眯时，他竟然还红了脸，真是！他还教了她们那么多扒皮的技巧，没想到现在她们竟在刁难他。他能怎么回答？难道说因为自己又低又瘦，被分到了属于女性工作的扒皮区？

“关你们什么事？我喜欢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小老师明显气呼呼的。

“哦——哦!”姜然故意为之，随即闭上嘴巴。

黑黝黝的小老师紧抿着唇，双手倒背在身后，也是不再发出一声。

可是两个女孩儿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他。

“老师，你站在这里碍着俺的事了，可不可以向那边靠一靠？”姜然边说边比划了手中明晃晃的鱼刀，好显示自己空间不够用。

小老师还憋着刚才的气，但却没再说话，向孙俪要求的方向挪了挪。

“哎呀！老师，你站在这里，又碍着俺的事了。”张莉拉长了尖锐的嗓门儿，接过姜然向她抛的眼色，对小老师不依不饶的说。

“好！我碍着你们了，我走行么？看来你们也是将扒皮的技巧全部学到手了，”小老师终于气呼呼的离开了。

“哼！走你的，谁稀罕！”两个女孩儿虽然不想在刚刚到达这家工厂就和别人结怨，但她们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