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工）

姜然与郭秀芳回到寝室，姐妹们都不在，大概都趁上工前的这段自由时间逛街去了。寝室里有六张上下铺的高架床，三张床一列的靠着墙，中间留有木门宽度的狭长空间。原本十一个铺位住人，留一个出来放东西。现在姜然来了，空出放大家伙儿东西的铺位也没有了。原本铺位上左侧堆满了女孩儿们的大包小包，右侧十几个不锈钢的饭缸子，十几双木头筷子；现在铺位已经被拾掇出来了，空荡荡的木板床上还铺了一层厚纸箱子。姜然心里一阵感动，谢谢姐妹们！女孩儿们就是灵气，两排床中间靠近窗户，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张厚纸箱子叠加而成的半米高两层小方桌儿，上下两层已经摆满了女孩儿们的吃饭家当，牙刷、牙膏插在高低胖瘦不一的杯子里，还有几只补水美白的洗面奶。窗户上挂满了五彩的纸鹤，随着风儿的挑逗轻轻荡漾，哦！那是女孩儿们灵动的心呐！

郭秀芳帮姜然铺好床铺，靠近木门的一张上铺；不是很好的位置，对于女孩儿来说容易走光，因为十几个人的房间，门儿是不容易关闭的；但姜然已经很满足了，初来乍到，她就得到了大家伙儿如此的照顾。坐在床上朝门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餐厅的大门儿，今后来往的人群也会全都是她的风景。

一切都收拾妥当，郭秀芳建议姜然出门儿逛逛，正巧，姜然也想去买支牙刷、牙膏，虽然在家时她只是学着电视上用盐水漱口，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家伙儿都有牙刷、牙膏，她也应该有。 

走进琳琅满目的大型超市，让姜然真正体会到了，今后什么才叫生活，也应该怎样生活。用手小心翼翼的触摸着放在宽长铁架上的华丽商品，心中有一种膜拜，具体膜拜什么……膜拜这些没有生命的商品吗？就当作是吧！

这里商品的价位要远远高于遥远的小村庄，但姜然并没有挑选最低价位的商品，她挑了中等价位的牙膏、牙刷，还有一个精美的杯子。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有一支牙刷，但牙刷已经有很多年头了吧！上面的刷毛不是已经稀疏，而是变成了不到半厘米长的硬毛毛，每当走亲戚或有什么重要事时，母亲就会用她那精短的毛刷刷上一分钟。

总有一天，她也要让母亲用上价位不低的牙刷，而且一个月换一支，听广告说这样有利牙齿健康。总有一天，她要带着父母来逛逛像这种类型的大超市，还有可爱的弟弟，到时候弟弟一定会双眼放光高兴地嗷嗷叫……可以的，她姜然一定可以做到。亲爱的爷爷，您的身体还好吗？她多希望年底回去时，爷爷能够站在村头迎接自己。爷爷，孙女儿一定会好好工作的，说不定她还可以在这座大城市生根发芽，有一番大的作为……爷爷，您一定要等孙女儿，等孙女儿挣了钱去给您看病；爸爸，妈妈您们也一定要保持健康且长寿，好让将来女儿好好孝敬您们。

等发了工资，她也要给自己买一身体面漂亮的衣裳，自信得体的走在人们的面前，再不要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路……还有他，她想在最美丽的年龄让他看到她最美丽的一面。

她相信生活会很美好！

两个女孩欢欢喜喜的回到工厂的寝室，部分姐妹们已经逛街回来了，大家伙儿都是收获不菲呀！也很高兴！姜然大方的将自己新买的一瓶牛肉酱拿出来分着吃，姑娘们也都不客气，毕竟是今后要生活在一起很久的！

虽然很快就要立春，但天气仍然很是寒冷！天空又飘起了纷纷洋洋的雪花。瓣瓣雪花洁白晶莹，没有斑斓的色彩，却给枯燥无味的冬末打造了一个纯洁无暇的空间，它是一个孕育希望与美好的季节呀！挺拔耸立的杨树呀，你挺直了腰杆，想要做什么，直冲云霄吗？那就在即将到来的温暖日子里好好成长吧！

正月初九上午九点钟，工人们都聚集在车间门口，每个人手里有一套白色的工作服，和一双白色水胶鞋，一双棉鞋套。白色，不是纯正的，毕竟是上一年工人的衣服。不过，赵红主任说了，新的工作服过不了几天就会到来。

赵红将工人们分成两队，老工人一队，新工人一队。据说今天是老工人干活演示，新工人在一边观看就行了。老工人们先进车间准备工作，新工人随即跟上。进换鞋间换鞋，把自己的棉鞋在鞋架上放好，不过很快换鞋间里就臭烘烘的，充斥着臭脚丫子的气息了。

郭秀芳是老工人，所以先姜然一步进车间，此刻姜然和同寝室的另一个叫张俐的女孩儿一起进车间。这个女孩儿人如其名，口齿伶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给人一种矫桀的感觉。张俪也是河南人，虽然和姜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小村庄，但都是同龄女孩儿，很快就热闹到一块儿去了。

两个女孩儿嬉笑着，追随着大部队换罢鞋子，来到更衣室，换上工作服，戴上发网、口罩、帽子，一切穿置妥当，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如果不是十分相熟的人，是很难几眼辩认出的。食品厂就是挺讲究的，这样也确是很好。工人们一个个排着队从更衣室出来，来到消毒间将双手按规矩浸泡在消毒液中十分钟。小门儿处有一个专门儿监督大家伙儿消毒的漂亮姑娘，皮肤黑黑的，若有人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浸泡，根本不会放进车间。姑娘同时拿着一卷透明胶带在每个即将要进车间的人身上粘上两圈，粘掉已掉落但仍黏在衣服上的发丝。

双手消过了毒，衣服上的头发也被粘干净了，嗯，好的，可以进车间了，但想进车间还要经过一道关，双脚趟过消毒池，真真可谓是全身上下消了个遍。

终于进到了车间，车间一片广阔，映入眼帘的是冷冻区，一座大型的冷冻机嗡嗡地转动着，五六个人围簇在冷冻机的前头，伸直了脖子看向片鱼区，因为是流水线，所以现在货物还没有到达此地，聚在一起，聊聊天儿，也未为不可…...

大部分白色的“天使”聚集在片鱼区和检验区。片鱼区宽长的铁案子上，一条条半米多长的无头大鱼横亘在矩形的塑料筐中。老工人们已经开始为新工人示范教授，工作的第一天新工人们是不被允许片鱼的，防止浪费。男同胞负责将鱼从脊背处将鱼一分为二，女同胞再负责将其扒皮去刺，男女俩人一组，一条条无头鱼在老工人们娴熟的技术之下，被华丽丽的分割成两片鱼片，中间的鱼排骨犹如被贪吃的小猫咪啃过似的，两排窟窿眼儿，鱼被片好后，就轮到男同志们的搭档出场了，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瞧！工人们虽然脸部被大部分遮住，但喜悦的神情，还是能够一眼瞧得出来的。女搭档们站在铁案子的对面，负责将片好鱼片的鱼皮扒掉，再将鱼片上面的鱼刺全部剔除。这样的活计只是听着就有点儿恐怖，又是去骨，又是扒皮，不过这些确实是他们的工作。想想这些食品要出口到达的国家的人们，吃食确实挑剔，吃鱼还不准鱼带刺；再想想遥远的贫困村庄里，大多数人只有在过年或重大事件时才能吃上一两条鱼，每次炖鱼恨不得将鱼骨头顺便顿烂了，一起喝到肚子里。

姜然远远看着这些光秃秃滑溜溜的鱼片们被整齐摆放在半米来长的塑料框里，安安静静的，世界的喧闹似乎与它们无关。它们只是另一个整体，被剔除了傲骨的——鱼片。

车间里仍旧热热闹闹的，新工人们看到新奇的事物，兴奋地来回游走，观看，老工人们也得意而又骄傲地炫耀着自己的本领。姜然、张俪老早就找到了郭秀芳，秀芳现在也是一个手法熟练的老工人了，瞧！左手从对面男搭档的筐中拿一条片开已去骨的鱼片，快速放在自己的塑料案板上，左手固定鱼尾，右手拿半尺长一寸宽亮晃晃的刀子，在鱼尾处轻轻刮一下，然后与案子5度角按紧了，左手“嗖”的一拽，整块鱼皮已被轻巧的扒下。再用亮闪闪的鱼刀，左右“刷刷”两刀，已将残留在鱼片上的刺全部剔除；去过刺的鱼片被积累到半筐，就会被专人送到检验区，检验人员负责检验上一道工序去刺的质量，鱼片上偶尔带一两根刺，检验区善良的女孩儿们就会帮忙用手将刺揪掉。鱼嘛！本身就是带刺的物种，任谁也不可能在匆忙赶活儿的情况下不遗留一根刺。但也有片鱼扒皮的组合确实干活太马虎，几乎每一片鱼都要带几根难去除的顽刺，惹得专门负责他们鱼片检验的人儿火冒三丈，扯直了嗓门儿几嗓子就将马虎的一个组合呼唤而来，哼，翻工！也有特别能说会道的片鱼的人儿，几句好话就哄得为他们检验鱼片的女孩儿心甘情愿地用手指头为他们揪刺。所以一旦闲下来，聪明又帅气的男同胞们就会聚集在检验区和负责检验他们鱼片的女孩儿们闲聊，拉关系、认老乡。

“那个……大家伙儿都来这儿靠拢一点儿，咱们主任给大家开一个会。”孙强召集热闹的工人们。工人们纷纷静下来，朝班长与主任站立的位置——原料间与片鱼区相通的窗口边儿聚拢。赵红双手倒背在身后，看工人们聚拢一起，并安静下来用山东口音说，“小嫚儿、小人儿们，今天工厂第一天开工，希望大家好好呆在咱们工厂里，踏踏实实的干活，工资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小嫚儿、小人儿是山东方言，姑娘、小伙儿的意思。赵红感觉戴着口罩开会，声音总是不够透亮，索性将口罩从另一侧摘下来，只悬挂在对侧一只耳朵的上面，继续说：“咱们工厂原料充足，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底，所以来咱们工厂，你们是选对了，也是幸运的。今天，新工人们也都看到了咱们的基本工作流程，咱们加工的鱼片，是要出口到国外去的，所以质检也非常严。还有，咱们片鱼的工人，一定要听好了，鱼排上面不准多带一点儿的肉，咱们的孙班长是片鱼高手，一会儿让孙班长给你们片一条，看看什么是标准的鱼排。你们片下来的鱼排，我和孙班长也都会时不时的不定期检查，不合格的会扣除当天片鱼的斤数。”主任讲完了话，孙强又将赵主任讲话的重点强调了一遍，会议结束。

领导们开完会，人群纷纷散去。姜然也打算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可是走了两步，注意到周边有几人正朝着自己笑，同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牵扯着自己的双腿，，不自然的低头一看，瞬间血液便充盈了整个头部……工作服的裤子由于腰带松垮已经掉落在脚腕处……太丢人了！不过姜然已经条件反射的迅捷地弯腰、提裤子、离开现场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戴着口罩，又是第一天开工，谁认识谁呀？对，谁认识谁呀！”姜然立在一个柱子边儿上，自我安慰。

“然然”有人朝着姜然肩膀拍了一下，姜然很不情愿的回头，却是孙俪。

“哈哈，真是你呀！刚才散会和你走散了，找不到你，却看到两条黑长腿，哈哈……”

“嘘！小点声儿，求你了！”

张俪看到姜然窘迫的表情，立马低调了下来……但经过这事儿，她感觉姜然确实可爱透了，今后没事儿也可以逗逗她。

在张俪眼中，姜然就是傻乎乎的，一个总是天马行空，思想游离的大傻妞儿。没事儿时，总想逗逗她。

第一天的工作早早的就结束了，但姜然想起今天的窘迫，仍会羞红了脸。还有张俪又把她的糗事儿宣扬得全寝室都知道了……哎呀，真是丢死人了！车间里有那么多男工人，基本还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儿，最最重要的是——蔺硕看到了吗？也许没有吧！她对他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在车间里都没有能够发现他的背影，所以蔺硕也一定认不出她，即使看到了那丢人的一瞬，也一定不知道那个人是她——姜然。

所以将来，等她不再是这一身窘迫的衣裳时，还是可以自信得体的站在他面前，用自己美好的一面和他相知，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