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强把旋耕机搬到走廊上，就忙开了。先是把柴油机外壳的灰尘擦了一遍，然后又检查空气滤清器，看看滤芯是不是该换了。

一边忙活着，天强一边对着在灶房洗碗的老婆丽红说:“丽红呀，你说这凤娃子一天天呆在家里，不出去找事做，咋办呀？”“咋办，我也不是没有催她，人家娜娜和红梅子这些没有在家里过十五就走了。只有她一个人赖在家里不动，还说什么经常有疫情，常常做核酸检查，一年打几次疫苗，嫌麻烦。说反正也挣了几万块，干脆在家耍半年。”

天强说:“这个不得行哦，这个不能由着她的马儿跑。隔壁邻居的娃娃们，只要是没有读书了的，都出去打工赚钱了。就她一个人在家玩，人家会笑话我们家没有纲常的。”

丽红说:“要不，让她今年在家里干农活。接受咱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如果她能够过得了劳动关，能够吃苦耐劳， 也是好事噻！”

“我说你是做梦还没有做醒哦，她会老老实实给你做活路。装模作样做样子都不会，莫要把地给我踩板结了，我还得去松土。你去喊她起来，我给她讲一个故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知道老婆给女儿怎么说的，反正一会儿凤娃子出现在走廊上:“爸，听说你要给我讲故事？该不是又讲你们创家业艰苦奋斗，或者你当年在广东学手艺回来开铺子的事？”“今天不说这些，你也听烦了，今天我们讲点别的。不过，看你蓬头垢面的，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来听。”“好嘛，这几天在家也无聊得很，就听听你摆龙门阵。”

大概十多分钟以后，凤娃子拿了一把椅子出来:“爸，我准备好了，你开始讲嘛！”“要得。我们今天讲一下你祖祖，也就是我爷爷的故事。”

天强闭上眼休息了一分把钟，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开口:“我们家一直都很穷，只是在我爷爷身上看见了曙光。我爷爷身材非常高大，接近一米九，长得高也非常有气力。他非常勤劳，在种好自己家里土地的同时，还经常出去抬滑竿。你听听过滑竿吗？”“哎哟，老汉儿，你瞧不起哪个哦。去青城山旅游的时候，我自己都坐过的。滑竿的样式，就是两根竹竿绑一把椅子嘛，坐在上面晃悠晃悠的，安逸得很。”

“嗯，我爷爷和别人一起抬滑竿，经常是上山走后面，下山走前面，因为他个子高，有些时候还要故意佝偻着腰才能和人家搭成对。抬滑竿是个体力活，消耗热量多，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很多人都舍得给自己弄一个小菜，弄一大碗白米干饭。我爷爷因为节约，要么是吃两根煮熟的耙红苕，要么在田边捧几捧水喝就算了。这样的狠挣硬省，慢慢节余了很多本钱，买了一些土地。有了土地之后，他还是照样种土地抬滑竿，只是把土地租给了别人，租种我们家土地的人解放时还成了经营地主。”

“那咱们家有这么多的土地，解放以后不是要被批斗了？”“你老祖啊，那真的是勤俭节约，但是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玩笑。那个租我们土地的人当了伪保长，解放前夕要抓你祖祖的壮丁。有好心人告诉了他，他吓得连夜逃跑，在外面呆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神志就不太正常了。可能是吓的也可能是躲躲藏藏的生活所致，总之身体不行，做不了重活，还要给他看病。原来积存的一砂罐银元全部用完，还卖了一些土地，所以解放后给评了一个小土地出租。”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以前祖祖在家里随便说什么，大爷爷二爷爷他们都不敢顶嘴，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要先让祖祖吃。”“是啊，我爷爷为这一大家人付出太多 ，孝敬他是我们这些后人应该做的。这里还有一个故事。那是1980年的事情，那会儿还没有包产到户，有一次家里给你祖祖炖了一只鸡。炖好之后，你大奶奶把炖锅端到祖祖面前，请他吃饭。你祖祖拿起筷子在里面翻了翻，就把筷子扔桌子上。还说，说是给他炖鸡，其实他只背了一个名，意思是有人偷吃了他的鸡肉。80多岁的老人，拿着一根竹竿，站在屋里，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捅房子上的瓦，说是要老天爷开眼，谁劝也不听。”

“那咋办呢？”“怎么办？你大爷爷大奶奶无论怎样给他说，他都不相信。最后，还是我骑自行车去把你的姑公我的姑父请来，把鸡肉从汤里捞出来，一块一块给他拼完整了才没有闹了。”

“哇，祖祖这么牛！”“是啊，只要你为后人作出了贡献，就不会被忘记，哪怕你病了残了老了，都一样地尊重和孝敬你。但是，你看看我们队上王三娃儿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懒懒散散，没有给后人修房造屋，也没有留下一点米米，自己没有钱用不说，找儿子儿媳要零用钱的时候还被推来推去。”

“也是哈，王三娃儿他爷爷现在好造孽哦。”凤娃子陷入了沉思。

天强敲了敲凤娃子的椅子:“凤娃子，给你一个任务，出去看一下，茶地里面的茶叶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采了？”

“这个时候去啊？！这几天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雨，可能不会出芽哦。”“春生万物，有啥子不可能的？”凤娃子嘟起嘴:“天上还在下小雨，我下午去嘛？”“你听了我的故事，喊你做点儿事就这么难吗？”

“好嘛好嘛，我去嘛。”虽然心里有点不情不愿，凤娃子还是穿上雨靴打上雨伞出门了。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凤娃子在地坝边刮去雨靴上的泥，重重地跺跺脚，走上了前廊。这个时候，她父亲天强已经点燃了一支香烟，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安闲。看见女儿回来，指了指对面的板凳:“回来了？看到了没？”

“我走到我们茶田看了一下，然后又去坡上的茶园看了一下。茶树枝条上冒绿尖的比较多，晃眼一看有差不多一半左右吧。总的来说，田里面的茶比坡上的茶好一些。估计这几天雨下完，再有一两个太阳就可以摘茶了。”

“观察得还是比较仔细嘛，基本上算是完成任务。”凤娃子听见天强说这话，就有点不满意了:“爸，你觉得我看得还不够仔细吗？”

“当然了，因为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人种茶叶，你当然应该关心一下别人家的庄稼噻。茶叶上市，不是说你一家人采茶就有人收购的，至少要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人采茶才有人来收购。否则的话，厂里面开工光是人工电力都够老板喝一壶的。那样的话，老板岂不是成了替我们这些茶农打工了？”

“哦，这样啊。怪不得以前卖茶叶的时候，你还要在市场上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原来你是在看别人的茶叶做比较啊。”“是啊，一是看今天的茶叶多不多，好茶叶多不多；二是看这些收购价格怎么样，自己先在心里给自己的茶给出一个价位。虽然心里想卖高一点的价格，可实际卖的时候，只要不突破底线，都可以卖。”

“那爸爸，我再出去一趟，保证完成任务。”“嗯，去吧！”

这次又隔了半个多小时，凤娃子回来汇报:“我就在附近看了一下，跟我们茶地里面的茶叶情况差不多的要占一半多，算百分之六十吧。差的也有，基本上没有任何冒芽的动静，可能占百分之十左右。好像李兰妈妈的茶叶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也看不到年前上过肥的痕迹。她们家没有劳力，也舍不得出钱请人帮忙。李兰出去打工了，她妈妈也有点懒……”

“好啦，不要讲别人的八卦了。你也看到了，一年的庄稼，除了需要土地，还需要你在适当的时候去施肥。如果你光看到别人的春茶摘得欢，芽孢大个，价钱卖得好，不知道别人去年冬天修剪施肥下的功夫，你是不知道你自己为什么种不好庄稼的。”

“我知道啦，要努力，要出去工作，不要在家里懒起。”凤娃子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不仅仅是这样。我和你妈，为什么会同意你出去打工，你知道吗？不是因为我们家里不缺劳力，实际上你走了之后，我和你妈每天都是很忙的。我们需要你去见世面，经风雨，而不是躺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失去成长的机遇。不是有一句话吗，‘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不是说你出过门就不得了了，而是说你学到知识长了见识，提高了水平和素质，打开了格局，才是真正的可贵。”

“好的，爸爸，我知道了。今天我再在家里陪您和妈妈一天。明天我就出门去工作，公司的人事都给我打了几次电话。爸爸，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煮。”

“嗯，我的女儿懂事啦。你一定要记住，春生万物，但是从来不帮懒人。努力吧，对自己的要求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