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学前的奏曲

1

有了自行车的常宇,仿佛插了翅膀的鸟,在大部分人都在想办法能去县城里上中学的时候,他载着开发跑遍了所有他们能去到的地方,对了,开发老爸已经用他的关系给开发在县城的一所中学里搞到了一个名额,所以,这算得上这哥俩童年意义上最后在一起过得一个暑假了。

不过好在除了开发,常宇的好伙伴石头和姚远也是要和他一同去镇上上中学的,这让常宇心里多少是有一些安慰的。只不过这两个小伙伴的夏天并没有常宇这般轻松。

石头大名叫石磊,出生在一个,应该怎么说呢,如果按他爷爷来讲,算是书香门第。他爷爷石国章是村里出了名的大书法家,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被人津津乐道,春节的时候上门找他写春联的人可谓络绎不绝。老头也有一股文人的气派,通常人家在春节的时候会以写春联来赚取几个钱,可老爷子不会,但凡找他写字的,只要提供纸张,他总会很乐意的帮忙。不过对于常宇他们,老头最重要的身份是村里小学的第一任校长,即便是常宇他们上学时,他已经卸任,也让这些孩子们对老头有一种莫名的敬意。

石头爷爷有三个儿子,石头父亲是老三,让人遗憾的是,三个儿子并没有接过父亲的衣钵,在学业上有所建树,更甚至石头的二伯压根就是一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唉,大文豪的儿子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这在外人眼里看来,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石头父亲和他大伯当了木匠,好得也算是成了手艺人。

眼瞅着儿子们一个个不成器,石国章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孙子们,所以,石家在常宇他们看来,就如同古代家教颇为严格的文人家庭,让他们敬而远之。石头作为家里最小的孙子,学习书法的天赋要比哥哥姐姐好很多,这也让老头对他的管教更加的严格。常宇他们打小找石头一块玩,从来没有进过他家院子,都是在门外喊一声,石头边蹑手蹑脚地小跑出来,手指放在嘴边比划着让他们小声点。

这种情况在他们升入高年级后更加的严重,老人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石头身上,对于常宇这些经常找他的“不速之客”,瞧见了脸上总是带着怒气。久而久之,常宇他们也就很识相的不再去石家。奈何天不遂人愿,石头尽管在书法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但是学习成绩并不如人意,一直处于中等水平。石国章老人也只能深感无奈,颇为惋惜地看着孙子任由其发展。这场景时常让常宇联想起古代书香门第家道中落的场景,作为主人翁的石头身背光宗耀祖之任,在穷困潦倒的环境中,在爷爷的严厉教导下,发愤图强,挑灯苦读,最终考取功名,使家道再次兴旺。

然而现实是石头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他并非没有努力,只是要达到爷爷的要求他自知还是差的太远,索性在家里遵从长辈的意愿,做一个乖孩子,和常宇他们在一起又倒是乐得自在。他也很高兴能和常宇、姚远一起去镇上上中学,这样他每天能有更多的时光是可以和自己的伙伴们待在一块了。不过,最后的这个暑假,石头依旧大部分时间还是被“软禁”在家里,练字,学习,或是不知干嘛。

2

此时他们另一个伙伴姚远可没有他们几个那么轻松了,为了能在开学之前交上学费,他此时正在村里的砖窑上没命的干活。

姚远父亲在他上到五六岁的时候因病就去世了,他的父亲很疼爱他,而且手非常的巧。一个木头棍儿在他手里很快地就能变成一把剑、一把刀、一个红绫枪等等等等,小的时候,身边的孩子们都羡慕他能有这样一个父亲,只是这样的时光太过于短暂。在他们还没有真正地对于死亡有概念的时候,姚远的父亲却离开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对于大人还是对于孩子都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于大人而言,他们拼命的希望这个小家伙能永远地记住自己的父亲,记住这个世界上曾经最爱他的男人,好让他们长大成人时能回忆起这个已经离开的人,也算是对活着的人的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只是即便是大人哭喊着对孩子讲走得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他们也是无动于衷,他们会跟着哭,只是这种哭更多的是因为大人们都在哭而吓得小孩子也哭,并非真正地理解一个人死亡对于那些活着的人来讲是意味着什么。

于无知的孩子而言,走得这个人即便是我的父亲,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跟丢了一个玩具一样,会有另一个玩具再次吸引他们,让他们忘记了最爱的父亲不在了这个事实。人呐,有时候纵然父子一场,中间却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流,孩子知道对岸是父亲,努力望过去,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姚远与他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他对父亲的形象是模糊的,纵使小的时候他们很亲近,但因为年纪太小,这种亲近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父亲走后他跟着母亲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很是拮据。姚远十岁那年,母亲往家里领了一个男人,姚远从此对父亲的形象变得清晰了,只是这个清晰的形象并非如他幻想里那般温暖,那个男人酗酒、脾气暴戾,动不动就打姚远的母亲,这让姚远的性格大变,从前爱说爱笑的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生活对姚远似乎从他父亲走后就变得极为的不友好,他除了上学,回家还要帮着母亲操持家务,那个男人的行为随着母亲的一次次软弱的妥协变得变本加厉,姚远的母亲经常是新伤未好又添旧伤。所有的一切,姚远都看在眼里,他多么的希望能一夜之间长大啊,这样他就能保护自己的母亲,能离开这个让他厌恶的家。

可是眼前的现实是姚远还离不开这个家,他需要向这个醉汉伸手要自己的学费,他吃的、穿的都需要由这个男人来供着,再说如果他走了,那他的母亲怎么办,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痛苦。活在这个男人的“庇护”下是让姚远感到极为羞耻的一件事情,尤其是每次那个男人给姚远钱的时候总是把钱扔在地上。他曾尝试反抗,都被软弱的母亲给拦了下来。

这个夏天,姚远以优异的成绩从小学毕业,同时毕业的还有他的那颗心,他决定不再事事都仰仗家里,他向村里开砖窑的徐二贵哀求了一个礼拜,徐二贵才答应让他来砖厂拉砖,每天工资20元,尽管母亲心疼,百般阻挠他去砖厂里工作,但是他还是去了。

村里的砖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但是人们不约而同的八点左右开始工作,中午会管一顿饭,晚上随着领头的一声吆喝,“停了吧!”,大家便开始陆陆续续料理完自己手头的活,收拾收拾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对于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体力劳动显然是吃不消的,但是姚远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没过多久他便和砖窑里的其他人一样,变得黝黑,同村的劳力心疼这个小家伙,中午吃饭时总是把自己碗里的大肉片子往他的碗里夹,这也让姚远心里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到过的一种温暖。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人生还有一丝的希望,尽管那个时候他还不太明白人生、希望这些名词究竟包含了何种意义。

对于自己朋友的处境,常宇、开发、石头,他们也是非常同情,平日里只要忙完自家的农活,总是帮着姚远下地干活,可别小看这四个小家伙,他们可是做农活的高手,农忙的时候,四个小家伙经常是天摸着黑,一起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一起从地里打闹到家里。不过彼时的他们也只是能帮姚远做到这些,其他的实在也是无能为力了,当然,这对于姚远而言,能拥有四个这样的朋友,他心里已经很感激上苍了。

3

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他们需要去学校提前交一下学费,并且看一下自己被分在了哪个班级。开发已经被父亲提前送到了县城的亲戚那里,准备迎接初中生活的到来。临行前,其他三个人都像个大人似的来送开发,并且和他拥抱,祝福他能在新的环境里交到新的朋友,开发眼里含着泪,一个劲说着等假期了就马上回来和他们汇合,场面着实逗乐了一众大人们。

常宇、石头和姚远相约着一起去中学交下学费,除了常宇的新自行车,姚远也有一辆新的自行车,那个混蛋后爸不知道怎的发起了善心,竟然给姚远买了一辆自行车,这让他们着实惊讶。石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石头骑着一辆飞鸽牌女式自行车,车子看起来要小一些,没错,这正是石头姐姐上中学的时候骑的那辆自行车,石头上中学赶上姐姐刚毕业,自行车自然就落在了他的手里,尽管他心里也希望能有一个崭新的自行车,可是在爷爷面前,他是万万不敢反驳半分的。

五七中学太大了,这是他们三个进学校的第一印象,这学校他们仨约摸着得有村里小学的三倍还大吧,不对,可能得四五倍,从前到镇上他们也瞅见过这所学校,只不过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五七中学从大门进去一整排教学楼映入眼帘,教学楼的西面是操场,操场最北面有一排简陋的车棚,所有学生的车子都在这里放着。从教学楼穿过去进入到学校里,西面的一排教学楼是实验楼,中心是学校礼堂。

说起这个礼堂,据传言这地方是一座庙,看外观确实是古式建筑的样子,礼堂两边各有两排屋子,上面分别写着“XXXX办公室”的字样,屋子和礼堂由墙壁连接起来,墙上各有个拱门,穿过拱门可以进入到后院,后院是由十几间平房围城的一个大院子。这里跟前面气派的教学楼相比,可谓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新生交学费是在礼堂,他们到时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索性他们三个去学校里转悠转悠。他们相跟着到后面的大院子,这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看不出是老师还是工人的人,拿着粉刷在把教室的墙壁都刷成红色。

“听说新升入的新生是在这后面的教室上课。”石头边张望着边和另外俩人说。

这让人有些失望,因为这和前院气派的教学楼比起来,真的是差的太多了,他们都希望能坐在宽敞而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像电视里演得那样,有单独的课桌,再不用俩人公用一张桌子,他们已经受够了那种两个人公用一张课桌的日子,想尽快地摆脱同桌这个“包袱”。一个单独的课桌的意义对于他们来讲是重大的,这就表示他们已经独立了,已经成为电视里像大人一般的中学生了。

看过自己即将要进入的学堂,三个人略带失望地离开了后院,交学费的人似乎比刚才更多了,他们也看到了同村的好多人也在排着队,慢慢地往前挪,他们便不再乱逛,跟在队伍后面排起了长队。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吵了起来,没说几句,两个人开始扭打在了一起,紧接着好几个人都参与到了其中,有女生吓得开始大声叫了起来,人们都开始四处散开,生怕殃及自己,礼堂里的老师问讯赶忙停止了手头的工作,几个人三下五除二把两拨人拉开。个子高高的一个老师大声喊着,“还没入学就想着被开除是吗?”

两拨人见状稍微冷静了下来,嘴里还是互相骂着,那架势如果没有人拦着,又能立马发动一场“战争”。

一个胖胖的带着眼镜的男人,把两拨人拉到一旁的墙边说着什么。后来在新生入学大会上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胖胖的男人就是他们的校长连庆文。

“只是听说过这学校挺乱,看来确实如此啊。”石头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挣脱出来,脸上冒出了一些汗。常宇与姚远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迎接新生活,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还是把三个小伙子怔住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排着队,机械地向前挪动着沉重的步伐。

他们这一届总共有十个班,算是历年招生中最多的一年,他们分别被分在了2班、4班还有7班。回去的路上,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话都很少,原本对于新生活充满期待的三个人,在经历了不愉快的那一幕,热情已经被削减了大半,他们也不知道在这所学校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去期待的,更多的是对即将要到来的一切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多年之后他们才明白,其实这种恐惧是他们人生当中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感到隐隐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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