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用一粒种子教会我长大(下)

春风的尾巴,优雅地抚摸着五月的秧苗,一场细雨开启了又一轮农忙时节。

早上,睡梦中的我被一股鲜美的肉香味叫醒。“呲”的一声,我仿佛看到了青椒倒进锅里,激起的一阵油雾。和着肉香,钻入鼻孔,我的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今天是我家插秧,一大早母亲就要准备早饭,亲朋好友在一起吃完饭就去干活。

那时候农村根本没有吃早点的说法,所以这顿饭就叫做早早饭。一般是大家合作干农活的时候才会吃早早饭,吃完可以干到下午两点多,再做一顿晌午送去田里,吃完继续干。

开始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打乱吃饭的规律?后来我明白了,一天之计在于晨。

早起不仅人的精神好,早上插的秧苗长的也会很好。

我穿好衣服跑下楼,直冲灶台。母亲已经一手抬着大瓷碗,一手握着大锅铲。把大锅里的青椒炒肉精准、迅速地铲到碗里。

锅底还有一层“滋滋”作响的油,这时倒一碗饭进去,翻炒一下,那味道鲜美得我能把舌头都一起吞了。

母亲知道我好这口,每次炒完肉,剩下的一点油,她都会给我炒一碗饭放着。

“拿过去,叫你姑父们来吃饭。”妈妈把大碗递给我,我端到桌上放好,站门口叫亲戚们进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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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们放下手中的水烟筒,踩灭烟火。麻溜地起身进屋,动作丝滑流畅,完全没了往日的懒散。

姑姑们、表姐们也闻声赶来,三张桌子坐满了人,大家边吃边说笑,就像过节一样,可是又不像过节那样磨蹭,大家心照不宣地速战速决。

吃完饭,男人们挑着粪箕,拿着特质的小凳子就去秧田里拔秧苗。女人们拿着线庒,带着袖套去水田里插秧。

线庒就是一个参照,用两根长40厘米左右的棍子,绑上细绳子连接。

插秧的时候,两边的人一人拿一个庒,把线庒插下去,其他人就靠着中间的细绳子插秧,这样秧苗就会一排一排,整齐地站在水里了。

我们分成两拨,从水田的两端开始插秧。水田的那头随时都能听到母亲她们豪爽的大笑声,就像电视剧里那些壮汉的笑声一样。

每次听到,表姐都会说:“妈耶,这些老娘们儿一天到晚笑不停,跟过年一样。”

我听了也会“哈哈”大笑,表姐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说:“不行了,小丽应该去那头,跟那帮老娘们一起。”

我只能憋着笑继续插秧。插秧的良好体验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

弯着的腰开始酸疼了,我时不时就要直起腰,甩甩手上的泥水,捏着拳头敲敲自己的腰。

这个时候,表姐又会说:“小孩子没有腰,你别偷懒啊。”

我都不理解,为什么小孩没有腰?我明明有,现在腰还很酸。哪怕我敲了又敲,它还是酸疼的厉害。

我有些坚持不住了,爬到田埂上站着,表姐们默契地把我的那部分留下。我有些生气,腰酸缓解了也不下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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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们也不客气,还说:“给她站着,等下我们的插完就去吃晌午,给她一个人在这里慢慢磨洋工。”

她们至少大我5岁,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眼看已经空出好几米远了,我的脚丫子在悄悄往前挪,可是看着那么长的田,我又不想下去。

心里慌张又憋屈,最后,我“咚”的一声跳进田里,溅起泥水,打在表姐们身上。

她们看我生气了,不安慰我,还打趣我:“哎哟,你以为这米饭那么好吃啊,这才一早上就耐不住了,还是读书安逸吧。”

我没有理会她们,往前走去,把我的那部分补上。

可是没一会儿,腰酸感袭来,屁股上像是有针扎着一样,不疼但是非常不舒服,还是那种难以忍受的不舒服。

我一狠心,蹲了下去,屁股全湿了,可是腰不酸了,不适感也减弱了。表姐们看我在水里挪,在后面窃窃私语,不敢再高声说话。

直到母亲送秧苗过来看见,生气地骂道:“不想插滚回去,别在这戳眼睛。”

我一听更委屈了,站起身就回家了。风吹来,只觉得屁股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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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佩服母亲她们,她们怎么能在田里弯腰干一天都不会腰酸。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不是不酸,而是忍着腰酸也要干完。

秧苗插好了以后,母亲经常会带着我去田里,说是看水。我觉得母亲应该是闲着无聊,水有什么好看的。

跟着去才知道,田里的水不能太多,太多了秧苗会长不出来。也不能太少,太少了秧苗容易泛黄。必须时常看护,我只能跟着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去田里看水。

有时候,水太满,母亲就会用锄头在水田低的那一端挖开一个口子,水就会迅速流到外面的小沟里。

水太少的话,就要去水田高的那头,同样挖开一个口子,让水沟的水流进田里。

遇到水沟没水的时候,就要去河边堵水,要走大约两公里,在河边的小沟里挖开被填堵住的一个洞,把沟里的水引到通往水田的沟里。

做这些事情,一般都在晚饭后,所以干完这些事情就大半夜了。夜色里我看不清母亲的脸,但我心里的踏实感沉甸甸的,很满足。

秧苗在水里摇啊摇啊,一天一个样,转眼就长得黑压压一片,远远看去就像一块军绿色的地毯。

这时候就可以叫他们稻谷了,不过这时稻谷里面会混有“卧底”——小米草。长得跟稻谷类似,必须要拔除。

可是我总是分不清楚小米草和稻谷,母亲让我对比它们的叶片,就可以发现不同了。

它们的叶片上都一条主脉络,母亲把它叫做筋。稻谷的筋是浅绿色的,小米草的筋是白色的。

就这样我学会了分辨稻谷和杂草。

拔完杂草后,就可以不用经常来了。只等稻谷抽穗,来打打农药,施施肥就可以等待丰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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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漫长而熬人,因为抽穗的稻谷开花时,雨水不能多,也不能少。

多了花朵会被打掉,谷子颗粒会很少。少了稻谷不能正常装浆,瘪谷子、半瘪的谷子会很多。

每年到了稻谷抽穗的时候,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听着长辈们讨论今年的年时,年时好我心情就好,年时不好,我就会担心。

直到工作以后,家里很少种地了,我还是保留着这份忧心。

每当天气预报说少雨的时候,我就会担心,担心那些还在田间劳作的人们能不能有个好收成。

好在,我记事以来,除了闹洪水那一年,还有高中时干旱那一年,几乎每年都是风调雨顺。

秋天的第一缕风吹来,稻谷就开始泛黄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稻谷也可以陆续打收回家了。

这时田里金黄一片,风一吹,稻穗乌泱泱的摇晃着笨重的身体,似乎在比比谁的份量更重。

茎秆和叶片也退去了曾经的坚毅挺拔,像暮年的老者一样卷曲着,守着最后一班岗。

不久,田里就响起了打谷机的“呜呜”声,一把稻谷搭上去,就会发出“呲呲”的声音。

父亲卖力地踩着踏板,里面的滚筒飞速地旋转,把稻穗上谷子甩到后面的兜里。不一会儿打谷机后面的兜里就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母亲拿着装化肥的口袋,快速地收着稻子。一天的时间就能收完一块田里的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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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父亲的手臂总会出现一条一条的红印子,母亲的手臂上也有。

我还以为他们打架了呢,后来才知道,那是稻谷上的细芒飞到身上,奇痒无比,他们挠出来的,还有的是稻谷的叶片划伤的。

稻谷收好以后,要晒干才能装仓。晒稻谷就成了我的工作,在空旷的地上铺上草席,稻谷倒上去,晒一会儿再来翻。

我很讨厌晒稻谷,因为一翻稻谷,那些细芒就会飞起来,飞到哪里,痒到哪里。

有一次,因为我没有穿袜子,细芒粘在脚上,我使劲挠,挠到晚上,脚背就破了。

第二天还要晒,我就继续挠,稻谷晒完,我的整个脚背都挠烂了。

稻谷装仓了,母亲会留下一些,拿到村口的加工坊里,倒进碾米的机器里,出来的就是白花花的大米。

自此,一粒种子就成了一碗米饭,香气扑鼻。

米饭入口,我才真的懂得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真谛。

我常给我的学生说,要珍惜粮食。可是他们总是在餐后倒掉很多饭菜,起初,我一直责备他们。

后来我才明白,在他们的世界里,大米在超市里,有钱就能买到,他们根本不会理解粮食来之不易。

感谢我的母亲,虽然她从来没给我讲过要珍惜粮食,但我却深刻地明白“粒粒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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