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就在我前方了,在巨大的花盆面前我显得异常渺小。这个花盆连同里面的花都是别人送的,我对它又爱又恨,爱的是里面的蝴蝶兰婀娜多姿,它银白色的根如同老人飘拂的胡须,紫红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盈展开,像偏偏起舞的蝴蝶,闻上去有一种清绝之气。恨的是我为着它吃了不少苦头。这花是爱人的朋友所赠,那日快递到达后我下楼去取,偏偏电梯发生了故障,我硬是抱着这盆二十公斤的蝴蝶兰一口气爬到了十八楼,那种痛楚已无法形容了。花盆是褐色的,上面雕了数十朵玫瑰。我走到花盆底下,我伸手摸了摸,花盆壁竟一点也不粗糙,很滑,上面像涂了一层油脂。我抬起头,眼珠子使劲向上翻着,沿着花盆光滑发亮的壁面向上看去,我的乖乖,不是一般的高。我绕着花盆转了一圈,花盆下面散落着数十枚花瓣,它们像刚出浴的妃子,光着身子卧在地上,等待着大王的临幸。花盆四周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刚才冲出蜂蜜泥潭的喜悦和兴奋像滴在滚烫锅底的水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心想这可如何是好,前面经历了这么多困难,难道最后关头就这样功亏一篑么,这花盆这么高,壁面如此光滑,就算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攀岩运动员也无法战胜它。我再也无法恢复到原有的样子了,我再也无法见到我的爱人和我两个可爱的儿女了,想到这些,我的两只眼睛就像被扎破的水袋,一股热辣辣的眼泪涌了出来,嘴巴和鼻孔之间涂满了鼻涕,眼泪夹杂着鼻涕都流入了张开的嘴巴,嘴巴里面满是悲伤的咸味。等等,攀岩运动员,攀岩…。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现在的问题是攀岩没有可以用手抓住的凸出物,手没有着力点,脚也没有可以踩踏的支撑点,除非背上长了一对翅膀。光滑的壁面与手之间没有足够的摩擦力,要是可以增加摩擦力呢,或者找一种东西来增加手与壁面之间的粘合力呢。植物爬山虎、动物壁虎的脚上有很多吸盘,以强大的范德华力可以让它们牢牢地抓住墙壁,我心想蜂蜜可以么,我把蜂蜜涂在手上,膝盖上,脚上,是不是就可以攀爬了。刚才消失地喜悦又像坚强的野草从石头缝中拱了出来。我又走回到刚才陷入的那滩蜂蜜面前,蹲下身子用手扣了两把涂在脚侧面还有前半个脚掌,我两只脚垫起来脚后跟,不停地在原地踏步来保持身体的平衡,看上去像一只饿着肚子在等待着妈妈归来的小企鹅。我又在我的膝盖、手肘上抹了一大把,我感到全身上下都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恨不得把全身的皮肤都给揭了。我踩着脚后跟颠呀颠地往花盆的方向走,心想蜂蜜要是在半空中不够了怎么办,那真是下不来又上不去了,于是我又颠呀颠地往回走,半个脚掌着地不好蹲下身子,我只好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扣了很多蜂蜜涂在自己的胸口,作为补给之用。我像企鹅般摇摇晃晃走到花盆下面,先是抬高一只手掌用力朝上一拍,然后抬起一只脚往花盆壁上一贴,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只手和脚,我整个人就像画似的嵌在了花盆壁上,接着我用力松开了一只脚,往上继续挪。手掌和脚的皮肤被拉扯的巨疼无比,我把膝盖靠上去,多几个接触点就可以减少每个点分摊的力量。我逐渐离开地面,心脏跳动速度和血压也随着高度的升高而增高,现在的我就是一位攀岩运动员,只有向上爬,没有回头路,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我不敢想,我的目标就是花盆顶部,我的下面是万丈深渊,挂在花盆上的我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我的胳膊开始酸胀,大腿肌肉在痉挛着,体内储存的能量就像我女儿口中奶瓶里面的牛奶越来越少,我把双手、双膝、双脚都贴在壁面上,脸也贴在上面,我的脸早已热得红彤彤火辣辣了,冰凉的壁面把我脸上的热辣气息全部吸走了,我抬起脸,光滑如镜的壁面上全是汗水和我的体温散发出的雾气。我一刻也不敢停留,此时的我全靠一股体内的一股精气神顶着,真实的力量已所生无几,时间太长则会再而衰三而竭,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我继续前行,垂直着一条直线向上太耗体力,我决定更换攀登的路线,环绕着花盆螺旋式爬升,如同昔日泰山上运送物资的挑山工一样。渐渐地手和脚与壁面地粘合力减弱了,左脚蹬力地时候突然滑了下去,幸好双手和另一脚恨牢固地黏在壁面上。我的心脏仿佛吓得跳到了嗓子眼,额头上一下子沁出了几十颗黄豆大的汗珠子,瞬间有一种失重地感觉让我的血液急速上升,脑子里地血管感觉快要爆炸了。我四肢紧紧贴着壁面,一动不敢动,像一只受了惊的壁虎一样。我努力稳定自己地情绪,急促的呼着气,我可以清晰的听到我的脉搏在快速跳动,我不断对自己说放轻松,深呼吸并放慢呼气频率,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速度正在变慢,额头也干爽了,刚才那一下的恐惧已被我从身体中抽走了。我用手粘了粘胸口的蜂蜜然后在脚上抹了抹,又在膝盖上抹了抹,就像长途奔驰中的汽车停下来加油补给,经过短暂休息,我的体能有了一定的补充,手脚又动了起来,身体缓慢地螺旋式上升。花盆壁面不少地方都有水迹,蜂蜜无法粘附住,给我增加了不少困难,明明可以走的捷径无法前进,必须得绕远路。长时间的攀爬让我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脖子双肩疼痛感强烈,脑袋挂在脖子上摇摇晃晃的。我艰难地抬起头向上开了下,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我清晰地看见的花盆的上边沿,就在我的上方不远处。刚才只顾着一直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爬这么高了,我低头从自己的双腿间看向地面,胳膊上立马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目标就在不远处,我加快进度,这股兴奋劲不会持续太久。我上升的速度明显加快,我也不环绕着爬了,直接笔直上升。我的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双手和双腿非常协调地往上移动,右手一往上伸,手指扣到了花盆壁额上沿,我停顿了几秒钟,深深吸了几口气,心想总算是上来了。短时停顿后,我嗖地整个身体就翻上来了。我啥也不看,直接四仰八叉倒头躺在地上,就像空中的无人机突然失电了,四个高速旋转的螺旋桨转速直接归零。我像雕像一般躺在地上,我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看不见物体,我主动和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我太累了,我关闭了身体的所有功能,只留下一颗心脏在急促的跳动,此时的我就像一部关机的手机,经过短暂的恢复,我的耳朵听见了微风的脚步声,接着我的鼻子抓住了蝴蝶兰的清香的尾巴,眼睛慢慢睁开,头顶上是直立高耸的绿色根茎。接着整个身体开始了预热,我缓慢站起身来,脚步移动着不停地转圈。花盆里泥土被装在一个个裁剪过的塑料瓶中,一共有八个,每个塑料瓶中都栽着一束蝴蝶兰,此时的我站在其中一个塑料瓶装着的泥土上。哪一块泥土才是蚊子出生的地方,我无法确定,我不知道该把背上这半截蚊子腿埋在哪里。我仍然不断地转动着躯体,反手不断抚摸着背上地蚊子腿,希望它能告诉我在哪里。难道泥土下面会有什么记号,于是我蹲了身子,双手像猫一样不断地扒土,不一会儿就刨了一个不大不小地坑,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又重新在其他地地方刨,仍然什么都没有,绝望在我心中埋下了种子,我像中了狂犬病的狗一样,双手不停的挖,得到只是泥坑,空空如也的泥坑。我被什么按下了暂停键,像一台死机的电脑,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坐着,膝盖上、胳膊上、脸上全是泥土。我呆滞的目光软弱无力地向前方散射,没有聚焦在任何物体上。我坐着地地方已被几十个泥坑包围了。我心想,我被巨蚊给耍了?我跋山涉水一路颠簸到这里是被别人戏耍了吗!接着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作为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人,我该如何生存,我是被自己的孩子一脚踩死,还是沦为蚂蚁过冬的食物。我听见了自己在蟑螂口中被咬碎骨头的声音,想象着自己被哑铃碾成一块肉饼,我感到全身像被风吹的树枝一样在颤抖。怒火在我心中被点燃,越烧越旺,我低垂的手握紧了拳头发出咔咔关节的摩擦声。我将背后的半根蚂蚁腿扯了下来,像仍标枪一样狠狠地插在泥土里,半根蚂蚁腿陷进去三分之一。我仍不解气,又冲上去踢了几脚,蚂蚁腿像一个不倒翁似的左右剧烈摇晃了几下,因为插地深,并没有倒下。我死死地盯着这根蚂蚁腿,愤怒的目光像炙热的火苗要将它烧毁。这时蚂蚁腿的顶端出现了一丝萤火虫般的蓝光,接着又变成了蓝色的烛光,亮度继续增强变成了蓝色灯泡,最后变得刺眼如同耀眼的激光。这束激光射我正对面的塑料瓶中的一小块泥土上,我心想就是那里,孕育它生命的土壤给了它能量,那束激光就是想告诉我它的家在哪里。我走上前去,伸出双紧紧握住蚂蚁腿的上半截,半蹲着身体,嘿一声,被我拔了出来,我将它斜放在背上,用线重新帮扎好,并用手使劲拽了拽,确保牢固。我踏着湿漉漉的泥土步履蹒跚地走到瓶子的边沿,我低头往下看了看,下面黑乎乎的很深,偶尔泛起粼粼白光,下面都是水,瓶子里土壤浇的水渗下去的。瓶子的边沿距离另一个瓶子有我七八个身位长,既爬不过去也跳不过去。我像沿着瓶子爬下去再沿着对面的瓶子爬上来,我翻身跨过瓶子上沿,脚上涂的蜂蜜无法在潮湿的瓶壁上生根,我只好退了回来。我双手扶着瓶子边沿,看着近在咫尺的对面发呆。我的目光是呆滞的,可我的脑子在飞快的旋转思考,我关停了身体其他部位的功能,所有的能量都输送给大脑,人越是在危机关头,越能爆发出无限的潜力。遇到困难我喜欢借鉴经验,特别是电影前段,当然不能是科幻电影了。一步步的影片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中播放着,这时荆轲刺秦王嫪毐的身影出现我面前,他被士兵扔上了一座狭窄的木桥,木桥是临时搭建的,横在两个城墙中间。嫪毐浑身打着哆嗦,嘴里念念有词,摆着猫步颤颤巍巍地走向了对面。这时灯光亮了起来,影片幕布暗了下去,我有主意了。这里没有狭窄的木桥,却有不少细长的枯枝,和我们的大腿差不多粗。我瞅准了其中一根,便从头到尾检查了一边,没有腐烂,没有裂纹,检查完一遍,仍放心又从头看了一遍。我走到枯枝的一端,双脚找了两块平时的地面稳稳地踩住,脚在地面上使劲地搓了几下,稳定好自己的下盘。我双手握住枯枝,挺直背部,深吸一口气屏住,用力往上拽,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枯枝却只是懒洋洋的抬起了一点身躯。我的嘴巴鼓的像青蛙似的,扑哧一下,嘴里的气泄了,枯枝像老爷一样躺了下来。我的力量太过于弱小,竟被这“小小”的枯枝给打败了。地上的枯枝还真不少,除了几根粗的以外,大部分都是和我胳膊差不多粗的,这样的枯枝不够结实,承受不了我的体重。这时隐隐约约又一个电影画面在我脑中显现,眼前的世界暗下去,电影幕布又亮了起来。是电影十兄弟的画面,主人公大头虾在向他的儿子女儿们解释什么是团结的力量,他拿出一根筷子用力一下就折断了,然后拿出十根筷子绑在一起,却怎么也折不断。电影确实是智慧的结晶,我立马将十几根枯枝抽了出来,将它们一根根并排横在两个瓶子边沿上,并用线将它们一根一根仔细地绑在一起,每绑一根都会用力拉结实,绑完后看上去像飞行在空中的竹筏。我爬上去之前,我双手放上去使劲地压了压,枯枝只是稍微弯了一点腰,我满意得点了点头。我爬上了瓶子边沿,一条腿在内一条腿在外,骑在上头。我伸起右脚准备踏上去,突然停了一下我又缩回去了,我还是不太放心,生怕折断了。我心想,虽然有这么多根,但是承载力不知道有多少,冒然直接一脚踩上去,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只脚掌上,枯枝可能吃不消。压力和压强的概念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力越分散越安全。我顺着瓶子边沿躺了下去,双手紧紧抓住枯枝,让自己的身体与枯枝拼成的竹筏呈垂直状态,双臂向后伸直,我慢慢地转动自己,我的身体像擀面杖一样向前滚动,身体下方的竹筏像是一块被碾压的面皮。我转得非常缓慢,和我家墙上挂钟表盘里面的分针一样缓慢。身下的枯枝只要一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我就会立即停下来,此时它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一体的,它没了我也没了,我没了它还在。我的眼前一会儿是粉红的花海,一会儿是灰灰的硌脸的枯枝。也不知到了多久,我感到一阵失重感,眼前一黑,脸上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双手像老猫洗脸一样扣下了好多泥巴,我终于到了另一个瓶子里面了。我用同样的方法,接连过了好几个瓶子后终于达到了目的地。还是同样的瓶子,一样的湿漉漉的泥土,可是我却有着特殊的感觉,它是蚊子的生命的开始地,也是我重新找回自己生活的起点。我趴在泥土上,沾满泥巴的脸紧贴着地面,我感觉这里的泥土有种特殊的气味,有着起死回生的功力。我朝着泥土吻了一口,我仍然低着头,一股热泪不断从眼眶中涌出,不断滴在泥土里面,眼泪很快就渗了进去。我的眼泪像是一股甘泉,泥土里突然射出来一丝蓝光,光照射到我的脸上,我怔了一下,头迅速往上抬了抬,却没有跑开。蓝光笼罩的光芒里面逐渐显现出一只蚊子幼虫,然后那白色的蛹里面钻出来一只灰黑色的幼虫,那灰黑的东西又一次蜕皮从里面钻出来一只长着透明翅膀的成虫。那发出蓝光的泥土下面好像有人在讲话,声音虽小但极具穿透力,“把它插在这里,你们都可以回家了。”这句话不断地敲击着我的耳膜。我迅速解下我背上的蚊子腿,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在发出蓝光的那块泥土里面,蓝光瞬间收敛聚拢并流向了蚊子腿上,蚊子腿散发着蓝色的火焰,我的皮肤能感觉到燃烧的炙热。在蓝色的火焰中,蚊子腿像蜡烛一样慢慢萎缩,融化的部分迅速被泥土给吸收了,蓝色火焰和光芒都消失了,地上留下了一颗蓝色的豆子,我捡了起来,想都没想就一口吞了下去。顿时我感到体内迸发出一股热量,我感到整个身体在膨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我倒在地上挣扎,意识逐渐模糊,我隐约感到自己被人沉进了河里,身体被柔软温暖的河水包裹着。我游啊游,远处传来一道道光束,我朝着光束的方向游去,光束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的周围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突然,眼前由白转黑,我看不见任何东西,皮肤被水包裹的感觉没有了,耳边响起了轻轻地鼾声,我轻轻地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画在布料上的兔子,这是爱人穿的睡衣。爱人正香甜的睡在我的身边,我翻过身,我的女儿趴在木质的摇篮里面,撅着屁股在打呼噜。我嘴角上扬,一滴晶莹温暖的泪珠流进了我的嘴角,我安然地闭上了眼睛,迎接着清晨的到来。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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