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寺访古】去飞来峡的人,几乎没有不去峡山飞来寺的,人们去的目的不仅是欣赏飞来峡瑰丽的风景,更是为了寻匿古人留下的遗迹。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在一个明媚的早上,我出发去飞来寺访古。那天是初夏时节,我从峡口的白庙小渔村上船,东望重山如阙,江出其间。奔腾的北江自南岭孕育,一路携万壑之水,穿崇山之中,至这里挣脱群山的束缚,争先涌入一望无垠的珠三角平原。江水澹澹,洪波涌起,游船溯流而上,两岸青山如屏,隔江峰峦相望,岸上茂林青樾,寺庙巍峨,江边牌坊高耸,“飞来寺”三字苍劲醒目。
我站在江边,突然想到900多年前,宋代大文豪苏轼曾两度在此登岸,“天开清远峡,地转凝碧湾”这两句诗正是他对飞来峡的由衷赞叹。苏轼在清远写了几首诗,在舟中,他寄耘老“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清远聊为泛宅行,一梦分明堕乡井”,在钓矶处,他写下了“孤舟转岩曲,古寺出云坳。岸迫鸟声合,水平山影交”诗句,让人想象他们一行人上岸时江水几与岸平,水边断岸千仞,山光水色相映的情景。
飞来峡因峡山北禺的飞来寺而得名,那里曾经是古木参天,野藤遍布,溪流随处的山林幽境,至今仍是草木蒙笼,山泉飞鸣。传说公元520年,隐居在峡山的两位神仙大禺和仲阳,运用法力将安徽延祚寺飞来清远峡山,从那年算起,峡山飞来寺至今已有1500余年了。在江边殿宇东面,还有一座重建的二帝子祠,供奉大禺和仲阳。我在江边的殿宇楼阁流连。江边的殿宇最早是1107年兴建,1329年修嗣旧殿在半山原址,另于江浒创殿宇为岭南巨刹,从此山上山下,晨钟暮鼓,遥遥相闻,香火更是鼎盛。
数百年来,殿宇屡毁屡建,尤其是1997年5月8日,山洪暴发,泥石横流,将飞泉亭至山门一带古迹几乎摧残殆尽。新建的殿宇楼阁错落有致,比以前更漂亮了。我从大雄宝殿步出,折西登上北禺山,循磴而东,一桥飞架深涧,过桥折北数步,就到了飞泉洞。据《禺峡山志》记载,飞泉洞有众多古人的遗迹,最著名的是淙碧轩和水闸。淙碧轩后称飞泉亭,位于飞泉洞东面,清代文学家袁枚曾游峡山,记载淙碧轩纵横丈余,八窗明净,人在轩中,闭窗瀑闻,推窗瀑至,这说明直至清朝乾隆年间,淙碧轩仍是存在的;苏轼当年上山,见九级飞瀑下溪水峻急,便题词说于淙碧轩之北,作一小闸,潴为澄潭。后寺僧按苏轼意见修了水闸,飞瀑入潭,雷吼雪溅,遂成了峡山一景。我仰观俯察,发现飞泉洞其实是硤道深涧,水瀑半空泻下,遇到日照虹霓,空水氤氲,颇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
过了飞泉洞,就隐隐约约望见半山腰的飞来古寺,我继续循磴上行,登上了十九福地。据道教茅山派祖师茅盈的《茅君内传》一书记载,清远峡山列全国道教名山七十二福地之第十九福地。2000多年前的茅盈什么时候来峡山,我不得而知,但此刻身处十九福地的我如沐春风,大自然在我面前敞开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在长达九公里的峡谷里,南禺山像一座屏风安放在飞来峡南岸,从高处拖下来的深绿色山坡,点缀着峭壁巉岩,飞瀑流泉,野花朵朵,在山下,河流蜿蜒地流过狭窄的河谷,这真是一处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处啊。
千百年来,唐代韩愈、张九龄、宋之问、张说、卢肇,宋代苏轼、杨万里、文天祥、方信孺,元代郭孝基,明代海瑞、汤显祖,清代袁枚、翁方纲、张之洞等名人都曾经一个接一个进入飞来峡,一个接一个又从飞来峡消失,他们象船一样驶过历史的长河,绝大多数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历史遗迹或遗物,零落于荒烟蔓草之间。他们在飞来寺唱和留下的诗句,今日读来仍充满美好。唐代卢肇有次在峡山寺里宿夜,写诗说“清潭洞澈深千丈,危岫攀萝上几层。秋尽更无黄叶树,夜阑唯对白头僧”,杨万里系南宋诗人四大家之一,他称赞飞来峡说“只道真阳天下稀,不知清远亦幽奇,攀崖下照龙湫水,细咏东坡老子诗”,唐代沈佺期对飞来峡更是推崇,他在《峡山》一诗中写道“览遍名山境, 无如此峡山。 两峰支碧汉, 一水抱清湾”,1094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往岭南,在飞来峡看到溪水潺潺,松竹掩映,诗兴大发,吟道“云碓水自春,松门风为关。石泉解娱客,琴筑鸣空山”。读到这些诗,我会想到诗人时而徜徉山林,时而置案抚琴,空山里琴声、水声、鸟声、松声,参错并奏,让人烦恼顿消,惬意油然而生。
在十九福地至今保存有明代洪武年间牌坊,是峡山飞来寺一座最古的建筑物,在牌坊北面是飞来古寺,寺后有一崎岖山道通往后山的归猿洞。唐人裴铏《传奇》中有《袁氏传》,写峡山寺所豢养的白猿化为美妇嫁与士人孙恪,生子后又于峡山寺复归于深山。惟《传奇》言故事发生于端州羚羊峡之峡山寺。苏轼认为,此寺应是清远峡山寺,他在《峡山寺》诗中写道“佳人剑翁孙,游戏暂人间。忽忆啸云侣,赋诗留玉环。林深不可见,雾雨霾髻鬟”,并注:“传奇所记孙恪袁氏事即此寺,至今有人见白猿者”。苏轼此诗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表达了一种对游戏人间而最终归趣自然的达观人生态度的认同。苏轼《峡山寺》诗传开后,峡山归猿洞便蒙上了神奇的色彩。据《禺峡山志》记载,归猿洞位于古寺后仙猿峰之陡绝处,中隔悬崖,通以梁。后人曾去探寻,全都无功而返。
我在古寺后山道走了很久,这里当然已经没有了贬谪失意的文人骚客,也没有那些扪萝而跃的猿群,极目远眺,初夏的太阳无私地普照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密密实实的森林在阳光下显出像翡翠一样深绿,山下飞来寺景区香火缭绕,远处穿梭来往的船只马达轰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倘若白猿袁氏在,我想她一定会再次化为佳人,走出归猿洞,投身于欣欣向荣的新时代。斜阳西下,我下山乘船返程,并记下了这次访古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