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岭南,寒冬腊月,这个朴实的小镇上正如火如荼的举办一年一次的山阴节,以庆祝丰收。
僻静的院子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吃力的将一赤旗升至杆顶。
院中有一颗槐树,旁有逗蛐蛐的稚女,稚女手中夹着虫儿的一根旁肢,扯着老人的衣角问老人。
“师父师父,你又在挂红布了。”语气颇为抱怨。
“乖乖小九儿,到屋里找师哥,别碍着师父。”
说罢,老人转身又专心致志的忙活去了。
冬日夜黑的快,绑着旗子木桩旧了中途断了,老人家摸了摸额头上的汗,一瘸一拐,长衫一撩转身又搬了一块新木桩。
院门吱呀一声,是徒弟阿生。
“哎呀,师父,寒冬腊月的,你怎么不等徒儿回来再弄。”
还没等到他过去阻止,老人把绳子系上最后一个结,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阿生将带回来的食物摆在石桌上,屋里的丫头约摸着知道师哥回来了,欢快扑腾着跑出来抱着师哥好一身腻歪。
“师哥师哥你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给”
“师父,为什么你每年都在山阴节的时候挂上这个大红旗呀!”
阿生敲了一下小娃的头,
“红烧肉都塞不住你的嘴。”
老人家抬头看了看夜色中的旗帜。
“怕一个旧相识寻来时,找不到路。”
门口的水井里波纹一荡,老人自喃道,
“弹指一挥间,竟然几十年过去了。”
娃娃仰着天真的头问师父。
“师父在等人吗?”
“嗯”
阿生顿时有些惊讶了,在他无数次的记忆中,他也像小师妹一样问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但每次都是师父以沉默结尾,而当下 他却释然的应了。
“小九儿想不想听故事?”
“想听!想听!”
2
宏尚年间,蜀中大乱,两个少年临危受命,一同随着令巍大将前往蜀中抗敌,其中道路崎岖,百转千回,途中士兵多有不适,其中一少年古邙闻知,又思极地势,前方乃两峰夹地,难守难攻,如此舟车劳顿,恐劳碌伤兵,不战而败,而大军一路进蜀,少有阻拦,怕是前方有埋伏,不得不防。
古邙上述大将军,请求后撤至潘古岭,将军震怒,道其空有一腔热血,实则胆小如鼠,不听,轰之。
另一少年,握折扇,书生意气,从帐中走出。
“京中谁人不知小王爷心盼立军功,扬威名啊。”
“你……”
“令巍大将军乃是出了名的倔,你且一进去就命令人撤军,活该让人轰出来。”
“魏远道,你能不能别在这说风凉话了。”
这个名叫魏远道的男人,低眉敞着扇子掩住嘴,噗嗤笑了。
“明日,大军即将进入峡谷,再不阻止怕是要出大事了。”
“这个令巍老儿,这些年个大将军怕不是拾来的吧!”
古邙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跟下的石子踢了个老远。
魏远道看着眼前耍性子的人,笑了。
“天下竟还有小王爷吃瘪的时候。”
说完,他一身素衣转身进了那顶最敞亮的军帐中。
不消片刻,军帐中大将军的畅笑声传来。
第二日,大将军就下令撤回潘高岭,令毕回营途中经过二人身边,大将军豪爽的拍了拍魏远景的肩膀。
大军退至潘古领的时候,古邙暗自派了探子前往峡谷刺探军情。傍晚的时候,大将军设宴,帐中酒肉畅饮,大将军难得遇见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更是频频举杯敬魏远道。
“来,魏弟,当日说好要与你畅谈的,喝!”
魏远道已经几杯下去了,肚子一阵火辣,但又不好抚了大将军的面子,正欲举杯,被人按住了手臂。
“大将军,他一个羸弱书生,怎能和大将军喝上个痛快呢,就由我来代劳吧!”
二话不说,古邙便夺了魏远道的酒,一饮而下。
将军也是个性情中人,对古邙那点芥蒂早就抛之九霄云外了,大喜。
营外有士兵求见,将军准。
是古邙派去的探子。
“禀告将军,距营地80里开外,末将等人发现有蜀军埋伏,以树枝做掩,有石器,弹弓,射箭等,乍看是有准备而来。”
大将军震怒,
“差点让这群小人得逞。”
古邙嘀咕“这会忘记谁当日拼命阻拦我的了。”
魏远道拿扇子敲了他的手。
古邙愤愤不平的吃下了一块肉,顺便剜了他一眼。
营中。
“进军蜀地,峡谷必不可免 。”
“地形对我们十分不利,如今将士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强攻不妥。”
“你瞧”
古邙指了指地图中的一点。
“潘古岭地处三叉路口,左边有一条是去西南的。”
魏远道不语,看着他一会。
“此计可行。”
古邙无趣的掉丢了手中的棒子。
“真没趣,我都没说完,你就猜到了,没意思!”
“只能怪你计谋太浅显罢了。”
二人坐在桌子前,魏远道添了两盏茶。
“我与你一同领兵走峡谷,让大将军领着三分之二的兵力往西南走。”
古邙道:“大将军领军走西南也是我的想法,一是安全,且将军在更能迷惑对方,以给我们反击时机,但,你也同他们一起。”
“为何。”
“你一个羸弱书生,平白给我添乱。”
魏远道不语,闷声喝了口茶。
古邙叹了口气,世人都知道小王爷脾气犟,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却不知魏家的二公子才是犟牛中的王。他往往说出口的决定,便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你说军中艰险,你为何还要跟皇帝主动请缨呢?莫不是你也贪这点军功?”
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当局者迷。”
魏远道说完便起身打算回营,不知为何,古邙听出了一点赌气的意味。
次日,大将军听此假意西迁的计划之后连连赞不绝口,立即下令在军中挑选精壮将士跟着古邙突击。
魏远道也换上了将士服,古邙一下愣住了,想不到褪下了素袍,换上将服,还颇有几分像模像样。
蜀军看着敌军的军队大张旗鼓的往西南行去,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领军头目下令分散大部分兵力去拦截敌军,古邙二人见机在夜里突袭,蜀军发现时已经回力五天了。
蜀军受损,节节退败,令巍大将军带着兵力乘胜追击。
古邙在突击的时候受了伤,魏远道向将军请辞,带着极少兵力,将古邙带回大都疗伤。
3
古邙病好后,撒泼打滚跟皇帝要求再回战场,说还未打够。
皇帝还未应允,蜀中捷报已经传来。
魏远道乐得清闲,在自己院中看书写诗。一时的安静被风风火火赶来的古邙打破了。
“魏远道!”
古邙披着外袍,发髻上还沾着少许雪花。
“你怎么就把我从战场上带回来了,这下好了,功劳都归令巍那厮了。”
魏远道不瘟不火的翻了一页。
古邙很气却没没拿他怎么样,赶巧,林江似是预料到有场好戏看一样,得意洋洋的从湖边走了过来。
“怎么着啊,我的小王爷,刚好起来就来找我们家魏少爷兴师问罪了?”
古邙瞧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
“林江你小子是不是少挨揍了,什么你家魏少爷。”
古邙佯装抡起拳头,吓得林江赶忙往护卫身后躲。
魏远道也不理会二人,从躺椅上起来,将书交给仆人,对二人令道。
“晌午了,拐弯抹角蹭饭的二位,走吧。”
第一个不服的就是林江。
“诶,好你个魏远道,我林江千里迢迢来护你,你倒好……”
眼看着林江就要碰到魏远道的衣袖了,古邙疾步而上。
“有事说事,动手动脚干甚。”
说完把林江拎到后头,索性他的护卫暗夜眼疾手快的从后头撑住了自家主子。肇事者却屁颠颠的追上了魏远道,手也不安分的搭着魏远道的肩膀。
魏远道皱着眉把他的手拿下来,
“成何体统。”
“切,满脑迂腐思想的书呆子。”
……
晚上,林江吃饱喝足,也不跟二人磨叽了,带着暗夜大摇大摆的回府去了。
古邙磨蹭来磨蹭去,打定主意留宿在魏府。
“小王爷,天黑了,你还不回去,赖在我这干嘛。”
古邙嬉皮笑脸的。
“还早着呢。”
魏远道无奈的叹气摇头,他喜静,入了夜,院中只有他和来福,其余仆人来福都遣退了。
“来福,把客房收拾出来,便下去歇着吧。”
来福退下。
古邙不太情愿,转身脱了外衣就往魏远道床上躺。
“你被窝可真暖和。”
魏远道习惯了他这赖皮的模样,转身打算自己去客房休息,门还没打开,却已经被古邙制止了。
用林江的话说,“到底是练过几招三脚猫功夫的。”魏远道一介书生,自然是犟不过古邙。
“你干嘛啊,这大冬天的,来人挤挤多暖和。”
魏远道却不知为什么脸上浮起了绯红。
“我去客房。”
“哎呀,别去了,别去了,折不折腾啊。”人已经被他拉回了床上,古邙也不磨叽为俩人盖上被子后也和衣入睡了。
魏远道拘谨的看着枕边人,耳畔响起微弱的鼾声,心不知何时也静了下来。
一夜无梦。
4
鸡鸣的时候,古邙就已经悄然起来了,夜色中,他瞧了瞧一旁那张安静如斯的脸,朦胧夜色中的眸色又坚定了几分。
早上,整个大都都知道了,小王爷被皇帝令人架着丢出了皇宫。
当事人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屁颠屁颠去了魏府。
“魏远道,魏远道!”
他驾轻就熟的打开了他书房门,果不其然,这厮正在写字。古邙招招手将奴婢们遣散下去。
阖上门,他一脸欢喜的说。
“远道,月底我要出征,边境的胡人又来犯,你可愿跟我一起?”
“不去。”
“为什么啊!”
“我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作什么。”
“那你上次还跟着军队降蜀?”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
“当初你是第一次出征,我不放心。”
“那你就放心我这次?”
“放心。”
“……”
古邙感觉自己是来找刺激的。
“远道,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就是想让你跟着我出征立功,回来可以说服皇兄同意我俩。”
魏远道写字的笔顿了顿,望着古邙,神色怪异。
像是做坏事被揪住的小孩,古邙第一次见到魏远道发怒。
也是第一次,被魏远道真正赶了出去。
“我从未对你存着这等心思。”
古邙大恼,敢情这么久都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他苦思冥想,渡过了他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夜晚,从幼时相伴到成年默契相守,他以为,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气之下,他直接拿着皇帝的虎符提前领着军队赶赴边境,临走时,古邙忍不住回头,偌大的城门上,有一个身影拼命的在向他挥手至别。
是林江。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十二月份的大都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个皇军骑着千里马,腰间别着皇帝的圣旨,一路在大雪中西奔。
此时的魏家已经没了实权,老老少少被禁足在魏家宅中。
传圣旨的皇军都统到了门前。
魏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圣旨到!”
不过片刻,谢老爷领着家眷跪地领旨。
魏远道迷糊之间没听清多少,倒是把最后一句话听的是倒背如流。
“魏家谋逆犯上,铁证如山,即日起削去魏清丞相之职务,灭九族,杀无赦。”
一时间,魏家老小哀嚎一片。
都统刚走,一个家奴也冲了进来。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还有什么事。”
魏老声音已经苍老了几度。
“大公子……大公子 ,在狱中薨了!”
魏家大长子在牢中受不过赤身冰刑,活活冻死了。
夫人乍闻,挨不过,晕了过去。
魏远道扶着母亲回了房。
次日押解的人来了,魏夫人刚醒便被拷上了桎梏。
魏家老小锒铛入狱。
本在班师回朝的古邙,正想着回大都如何不惊于色的和魏远道和好,当时他一气之下便向皇帝请命出战边境评定战乱,而这一去便是五年。五年沙场,早已将昔日白白净净的小王爷磨成一脸黝黑,胡子拉碴,粗犷沉稳的大将军。
五年漂泊,五年牵挂。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走,皇帝便下令革了魏远道职,并单独让魏元道面圣。
御书房里,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人备了棋盘,与其下了一盘棋,一下便是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皇帝终于开了口,
“魏远道,当初我让你陪邙儿身边是为了让你辅佐他,而不是将他带入歧途的。”
魏远道抿着嘴不发一语。
“你可知道,这小子出征前,私下见了我,问我。”
“他能不能要了魏家的二公子。”
“荒唐!”
皇帝一气掀翻了棋桌,魏远道面不改色的起身退后,跪下。
“皇上恕罪。”
“滚!”
“那臣先告退了。”
魏远道退下,阖上门的那一刻,屋内穿来刺耳的摔碎声,他望了一眼大都的天,乌云密布,快下雨了。
他的大哥,在朝中为武将,时常顶撞君主,他的父亲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国事殚精竭虑,可到底功高盖主,皇帝怕是心中不悦很久了。
古邙骑着马,眉头不能舒展,离大都越近一步,他便越烦躁一步。
他问了一旁的副将。
“何时能回到大都。”
“回将军,大约明日就可到达。”
片刻,途中有他的家奴骑着千里马一路急喘。
“王爷……王爷……”
“何事这么慌张。”
“林公子让我来告诉你,魏家出事了,一家老小,明日问斩。”
古邙二话不说夺过他的千里马,飞腾而归。
他不知道不过五年春秋,魏家遭遇了什么,莫不是当时冲动去入宫说的那番话惹怒了皇兄?
想起边境时,一群大老爷们五音不全的呢喃着那首古语小调。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他的断肠人,他的断肠人,他的魏远道啊!一定要等古邙回去。
到大都城城楼下,千里马累死在了大雪里。
他连朝服也没换,刀剑也未取,一路直奔御书房,被皇军都统拦下了。
“大将军,刀剑利器不得入宫。”
他脱下佩剑摔在地上,将拦着他的皇军拳交打倒,一脸肃穆的奔着大殿进去了。
“为什么!”
皇帝正在批奏折,抬头两相望。
“都是做将军的人了,这么还是这么莽撞。”
“为什么要株魏家九族。”
“魏家以下犯上,结党营私,按当朝律例,株九族,杀无赦。”
“结谁的党,营谁的私?那陛下应当知道我跟魏家二公子素来交好,那么这结党营私,是不是也算臣弟一个。”
“大胆!古邙,你不要仗着朕宠你,你便无法无天了!”
“陛下赎罪!臣弟自知征战数年,立下不少军功,但请皇上允许臣拿这点微薄的功劳,换下魏远道一命。”
“你……你真是被这祸水迷惑了心智!”皇帝大怒,
“来人啊,战国大将军乘胜归来,疲惫劳碌,伺候他下去闭门休整,没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将军府半步,违者,杀!”
天大寒,砚冰坚。
皇上自然知道古邙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古邙从宫殿出来,便朝着大牢去了,门口守卫的士兵左右为难,皇上有旨,朝廷重犯,任何人不能探望,尤其是是战国大将军古邙。
大将军拔出利剑,守卫的士兵立马让出了一条道。
5
牢里阴湿潮冷,寒意甚人。
古邙心纠着,一路走进去,生怕见到他又生怕见不到他。
狱牢最里的那间,角落里铺着一地的茅草,盘腿坐着一个男子,即便穿着狱服也比常人多了几分清高。
是魏远道无疑。
像是一个石子哽在了他喉咙里,呼出半个字都难。
“远……道”
牢中的人没有回应。
古邙受不住看他吃苦,这可是他从小到大护着的人啊!儿时,但凡书堂里的人有欺负他的,无不是被他以数倍奉还的。
身后聚集了许许多多的皇军,不敢靠近却又怕犯人逃了。
古邙将锁斩断,他蹲下去,如捧珍宝的捧住那张苍白的脸,却发现魏远道浑身冻僵的像个死尸一般。
“远道。”
粗狂的男人,流下了平生第一滴泪。
“你来作甚。”
这几个字真的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来带你回家。”
“将死之人,哪来的家。”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古邙。”
“我在。”
“我大哥死了。”
“活活被扒光了衣服丢在牢里冻死的。”
“就在……这间牢房里。”
魏远道抬头。
清澈的眼底泛着泪光,却倔强的没有流下来。
“来,我带你走。”
古邙抚着他的脸,将裘衣披在他身上,转身将魏远道背到背上。
果不其然,门口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的皇兵,都统在最前面。
“将军,魏远道是朝廷重犯,请将军三思啊!”
“废话少说,来吧。”
剑锋一转,便背着人冲进了皇军里。
狭隘的城道里,雪染了红,血溅了一地,魏远道身上的囚衣却依旧雪白。
终究一己之力难抵众人之师。
膝盖和手臂上已经伤痕累累。
他的魏远道又被人架着回了牢里。
7
醒来时,外边的雪已经停了。
仆人欢喜的去禀告御医。
屋子里聚集了四五个他不认识的女人,围着他叫夫君。
副将听闻后立即赶来,将这群女人赶出去。
古邙的嘴唇很干涩,牵强的扯开了干裂的喉咙。
“我……昏睡了几天。”
“回将军,五天了。”副将眼神躲避。
古邙听闻,又闭上了双眸,两行清泪悄然流淌着。
魏家一家已经在四天前问斩了,当日,天晴的不像话。
古人说,人生最苦莫过于生离死别,而两样一时间都让他占尽了。
林江是古邙醒来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带了厚重的礼,一副愉悦的样子。
“别在在要死不活的,堂堂一个大将军,沙场上都不能伤你半豪的,怎么一个魏远道就要你半条命了?”
“起来吧!我给你备了份厚礼。”
古邙像个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肚子还有呼吸时的起伏,林江当真以为他死了。
“你的皇兄不是赐了你几个大家闺秀吗?这人呢,丈夫生病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古邙拎起旁边的茶盏就往他身上摔。
“滚。”
“好歹也是发小,还惦记着你死活,怎么就好赖不识呢。”
林江躲得快,愤愤不平。
“赶紧起来,魏远道的尸身我还替你用冰棺收着呢。”
这句话算是刺激到古邙的点上了,他呼的一声起来,揪着林江的领子怒吼。
“在哪!”
“古邙,你在揪,你就又得多收一具尸体了。”
古邙才松手。
林江领着他从后门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从西出了城门,进了一片森林,大约行了两三个时辰。
才看到一片湖,湖边有一个府邸,还有一座凉亭,亭上有白幔,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林江指了指那座亭。
“喏,去吧,在那。”
说完转身去了府邸。
古邙每一步都走在尖刃上,像一个甲子年那么久才顿步在白幔前。
“古邙。”
是他幻听了吗?是魏远道的声音。
他掀开白幔,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面前。
“魏远道!”
“嗯,是我。”
他扑过去。
心中咒骂着林江拿人命开玩笑,却又庆幸还好这只是个玩笑。
后者闷哼一声。
“起来。”
“不,我不起。”
“已经做是大将军的人了,这种性子跟你下巴老气横秋的胡须很不符。”
“你给老子闭嘴。”
“起来!”
“不起!”
“压着我的腿了,疼……”
古邙才起来,才发现他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
“你的腿……”
“冻坏了。”
“我给你找大夫,走。”
“林江已经替我找过了,说过几日便好,只是……”
“只是什么?”
“每年入冬受潮都会复发。”
古邙把着他的手。
“放心,今后不会冻着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妙哉了,转身,他将自己在大都的大多数置产都给了林江。
感激简单粗暴。
林江转头得意对暗夜说:
“这杀头之罪,冒的值当吧?”
暗夜不应,道。
“该回去了。”
林江不屑。
“切,扫兴。”
皇帝那里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魏家尸首里没有魏远道的,监斩的太监说当时混乱之下,魏远道的尸首就不见了,但确定已经人头落地了。
皇帝疑心重,将军府的探子说王爷时常不在府邸 一直在往城外跑。
皇帝便派人跟着,发现他去的是湖边的一座隐匿的宅子。
皇帝命皇军都统在他回府时带人去看看,林江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连通知古邙还来不及,立马让人快马加鞭去湖边带人撤离。
自己转身去了古邙的府邸。
真是操心的两个人啊。
“你赶紧将远道转移,皇帝已经派人去搜查湖边宅子了。”
“什么!”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
“不行,我不放心。”
“你如今去,更让皇帝怀疑。”林江有些气急败坏,
“你以为魏家为什么会落地如此地步?”
“功高盖主!”
“说到底,皇帝也不见得与你有几分兄弟情,不过是看在你大将军的威名,助他平定四方,兴邦治国罢了。”
古邙沉思。
确实是他愚钝了。
再与魏远道见面,俩人同床共枕在一张床上,俩人各靠在床沿上。
“我明天派人送你到岭南的一处小镇上,那是我行军打仗路过的地方,十分漂亮,有山有水,每年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山阴节,当时我就在想,你魏远道一定喜欢这个地方。”
“那你呢。”
“一个月后我就向皇上辞官,一年后山阴节,等消除他对我的嫌疑我便动身来寻你。你带着我的军旗,挂在咱家最高的地方,这样我便少费点力气找到你。”
魏远道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但凡有一次分别,他都觉得再见就会难上加难了,尽管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来找他。
这夜里,两个赤身裸体搂着安睡了一夜。
次日,魏远道动身去了那个古邙说很美的小镇 然后等他。
一等就是四十年。
故事结束,也刚好是夜里最深的时候。
小九儿已经哭倒了在阿生的怀里。
“师父你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去学堂里讲课。”
老人家打了个哈欠。
“是该睡了。”
与这个四季如春的小镇相反,远方的北方正在一场大雪里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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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虚白的林江和暗夜相互搀扶着,披着披风,在白雪皑皑覆盖的一片墓地里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