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星陨苍茫录》第一章 山涧异客

寒露过后的第三日清晨,青萝山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中。云襄踩着湿滑的山道,手指紧扣岩缝里突出的树根,小心翼翼地往溪涧上游移动。他的旧布鞋早已被晨露浸透,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趾挤出水声的轻响。


"再往北三十步..."少年默念着药铺伙计的描述,左手始终按在腰间柴刀上。这片峭壁常有花豹出没,上个月邻村的采药人就被叼走了一只耳朵。


山风穿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云襄忽然停住脚步——在流水与风声的间隙里,他分明听见了金属碰撞的脆响。这声音很轻,像是谁不小心把铜钱掉进了溪水里,但在猎户家长大的少年立刻绷紧了神经。青萝溪上游人迹罕至,樵夫们都说这里有山精作祟。


"叮——"


又是一声。这次云襄看清了声音的来处。在溪流转弯的碎石滩旁,一截玄色衣袖随着水流起伏,像条受伤的水蛇。他下意识摸向背后的竹篓,确认那捆用来固定山药的草绳足够结实——必要时这就是最趁手的武器。


蹚进溪水时,刺骨的寒意让云襄打了个哆嗦。秋末的山涧水带着透心的凉,没走几步,他的小腿就开始发麻。等靠近那块卡住衣角的礁石时,水面已经漫到了大腿位置。这时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件漂浮的衣裳,而是个面朝下浸在水中的男人。


"喂!"云襄喊了一声,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回音。没有应答,只有几只受惊的山雀扑棱棱飞过水面。


少年犹豫了。阿爹生前常说,山里的浮尸多是江湖仇杀所致,碰了会惹祸上身。但那人随水流晃动的指尖突然抽搐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云襄咬咬牙,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腰带。


尸体比想象中沉重许多。云襄喘着粗气把人拖到岸边,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手腕。本该昏迷的男人睁着眼睛,瞳孔缩得极小,像是夜行的猫。他的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从左额贯穿到下巴,已经泡得发白。


"星...陨..."


破碎的音节从男人青紫的唇间挤出。云襄这才注意到他胸前插着半截断剑,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蛛网状黑纹,就像冬天窗棂上结的霜花。更奇怪的是,这么重的伤居然没多少血迹,只有些发黑的黏液黏在衣襟上。


"我去镇上找大夫!"云襄转身要跑,却被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按住。男人用最后的力气扯开衣襟,露出贴身的麂皮囊。染血的手指在上面划出三道歪斜的痕迹——少年惊讶地发现那指甲竟是诡异的青灰色——皮囊应声而裂,滚出块鸽子蛋大小的黑石。


石头落进溪水的刹那,云襄听见了琴弦崩断般的嗡鸣。水面无风起浪,那些本该顺流而下的落叶突然打着旋儿聚拢过来,将黑石托在水中央。更骇人的是,以黑石为圆心,半径三尺内的溪水竟开始逆流而上。


男人喉头滚动,喷出带着冰碴的血沫:"三百年来...第七块..."他的眼球突然蒙上白翳,"告诉...观星..."话音未落,按在云襄腕间的手掌已颓然垂落。


黑石突然沉入水底。


云襄呆立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捞。指尖触及石面的瞬间,整条溪流突然静止。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每一滴水珠里分裂重组,最后变成个戴玉冠的陌生人。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眉间有颗朱砂痣,正隔着水面与他对视。再眨眼时,溪水已恢复流动,掌心的黑石温润如常,只是表面多出几道蛛网般的金纹。


"见鬼了..."云襄把石头塞进装山药的竹篓,想了想又扯过男人的外袍盖在上头。他记得镇上说书先生讲过,江湖人横死在外,最要紧的是保管好信物,否则阴魂不散。


掩埋尸体时,云襄发现男人腰间还别着个锦囊。打开是张薄如蝉翼的皮纸,对着阳光能看到里面交织的血管状纹路。纸上用银线绣着幅古怪的地图,线条在阳光下会变幻颜色。角落里有行小字,在夕阳下泛着淡淡金辉:


"天机难测,星火可燎原。"


落款处盖着个拇指印大小的朱砂印,细看是座九层楼阁的图案。云襄正想凑近细看,那印记突然渗出血珠,吓得他差点把皮纸扔进坟坑。


回程路上起了雾。林间的雾气带着山林特有的腥气,混着某种说不清的甜香,闻得人头晕。云襄背着竹篓疾走,总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有几次他甚至清晰地听到枯枝被踩断的脆响,但回头时只见雾气翻涌。


转过老槐树时,他故意踩断一根突出的树根,借回身拾取的瞬间往后瞥——雾中确实有黑影一闪而过,看身形不像山里人。那人移动时完全没有脚步声,倒像是踩着草尖在飘。


家门口的晾衣竿上挂着条蓝布巾,这是阿娘约定的暗号。云襄立刻转向后山小路,从菜窖暗门溜进地窖。推开暗门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药香——阿娘又在熬那味古怪的汤药了,自从阿爹走后,这味道就成了家里的常客。


油灯下,阿娘正在分拣药材。她今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裙,发髻松松挽着,露出后颈一块蝶形胎记。见云襄进来,她猛地站起撞翻了药碾子,碾碎的朱砂像血一样泼在泥地上。


"有人来问过樵夫家的少年。"阿娘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银镯,"说是州府来的皮货商,可袖口露出三寸铁护腕。"她突然抓住云襄的肩膀,"你今日可遇到生人?"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竹篓上的衣袍。阿娘在看到黑石的瞬间脸色煞白,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发髻里的银簪:"星纹玄铁?你从哪..."


地窖顶突然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是瓦片被掀动的哗啦声。阿娘闪电般将黑石塞进装决明子的麻袋,转身从陶瓮里抽出把短剑——云襄从不知道家里还藏着兵器。那剑通体幽蓝,剑脊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在昏暗的地窖里泛着微光。


"听着。"阿娘把剑塞进他手里,触到剑柄的瞬间,云襄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从暗道去猎户小屋,等看见山神庙升起红旗再回来。"她的语速飞快,手指在剑柄某处一按,那些符文突然亮了起来,"这石头会招来三种人——要命的,要钱的,还有要债的。唯独不会有人要真相。"


暗门合拢前,云襄看见母亲摘下发簪,乌黑的长发里赫然藏着几缕刺眼的银丝。这发现让他心头一震——阿娘明明才三十出头,哪来的白发?


他在霉味刺鼻的暗道里爬了不知多久。这条藏在墙砖后的通道窄得只能容一人匍匐前进,膝盖和手肘很快磨出了血。黑暗中有老鼠窸窣跑过,某处还传来滴水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终于推开猎户小屋的暗门时,月光已经透过破窗照了进来。云襄瘫坐在积满灰尘的草垫上,这才发现锦囊的夹层里还藏着片薄玉。对着月光能看到玉上阴刻着九重楼阁的图案,每层檐角都挂着铃铛形状的刻痕,最顶层窗户的位置嵌着粒芝麻大小的红宝石。


山下突然腾起火光。不是一家一户的失火,而是整片村舍同时燃烧的阵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云襄似乎都能听见木材爆裂的噼啪声。更奇怪的是,那些火焰不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泛着诡异的青紫。


他攥紧玉片,突然明白自己捡回来的不单是块石头。掌心的黑石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表面的金纹像活物般蠕动起来。月光下,少年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命运的轮廓——那火光里跃动的,分明是说书人口中"江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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