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
他的上面有两个姐姐,农村人传宗接待观念重,再加之家中还有一个封建守旧的奶奶,母亲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直到生了他,母亲才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他却一点不让人省心。刚出生时得了黄疸,在医院整整住了一个星期才回了家。满月酒喝过的第二天,又得了急性肺炎,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整个身体成了青紫色,母亲抱着他,在医院里整整三天三夜不合眼,他终于被救了下来。而刚刚三十多岁的母亲,短短几天时间整个人却苍老憔悴了许多,身上穿得衣服看起来也足足大了一圈。
他就这样慢慢长大,但却生性顽劣,不爱学习,成天不是上树掏鸟窝,在田地里撒欢,就是将别人家快要成熟的稻子,还在枝头开花的苹果扯下来,撒到旁边的河沟里。常常还没等他回到家,人家已经告状到家里来了。性急的父亲拿着鞭子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只等他一回来,就将那藤条编成的鞭子高高扬起来,将一窍怨气撒向他。
暮色四合,别人家的烟筒都冒起了烧坑的炊烟,晚归的牧羊人将带着青草气息的羊群赶回圈里了,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儿们也都没了踪影。他还在村外野地里徘徊。他不敢回家,直到母亲呼唤他的声音由远而近,一点点的传入他的耳膜。他才从刚才的无精打采中脱离出来。他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些,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别人眼里的他有多么的浑,母亲总不会抛弃他。
白灿灿的月光下,母亲紧紧抓着他的手,那手暖暖的,直暖到他的心里。母亲和颜悦色,给他讲道理,让他保证不再干坏事,以后长大了做一个有本事的人。母亲说相信他说到做到。因了母亲的信任,他重重的点头,然后将母亲的教诲记在心里,并对自己在心里暗暗地说:“以后绝再不惹母亲生气。”
从那以后,他确实有了很大的改变,不仅不再四处捣乱,学习也开始上心了。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成绩很快地上去了。大家都吃惊于他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想再让母亲失望。
他一天天长大,一路念书,把书念到了城里,他真的成了母亲口中有本事的人。他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有了小孩,他的事业做得风声水起。一年四季,他总是不停地忙,忙工作,忙儿子和自己的小家,而母亲连同那个遥远的老家一起被他抛在了脑后。
是夜,他加班回家,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甜蜜而又安静。他又想到了那个傍晚,母亲牵着他的手回家,他才发现,他已经好久没给母亲打电话了。
电话接通,母亲苍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当听说儿子要接他来他所在的城市时。母亲说:“儿啊,母亲大字不识的农村人,就是一睁眼瞎,有啥转的?”虽然这样说,但是他从母亲的声音里,还是听到了太多的惊喜。
因为忙,接母亲的计划总是一再搁浅。单位要升职加薪了,他要忙工作,忙应酬,那一样干不好,前面几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妻子嚷嚷着要去南方旅游,那是当初结婚时就答应她的,现在孩子马上都要上小学了,妻子已经老大不高兴了。还有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学钢琴,还马上就要考级了,这么重要的事,他不能不陪着他。
一件件事情,每一件好像都比接母亲重要,他就一直拖,从秋天拖到冬天。有一天,因为应酬,回来已经半夜两点了,害怕吵醒妻子,他躺在客厅沙发上准备眯一会儿。刚睡着,他就梦到了母亲,还是那个月夜,母亲牵着他的手,那手暖暖的,一如从前。但是,在他的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张大手,它一下子抓走了母亲。他的心颤抖,对着夜空喊:“还我的妈妈”。夜风萧瑟,再无一物。
他惊醒,一摸,满头的汗,才知是个梦。但是,却有一种可怕的预感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也就在此时,电话呼天叫地的响了起来,他拿起来,接通,听筒里传来大姐的声音:“你快回家吧,妈妈不行了。”
他一路奔波,风尘仆仆,跪到了母亲跟前,恸哭不已。他知道,今生今世,他对母亲的爱是再也送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