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晚熟的人》的开篇之作。《左镰》当之无愧。它像是一块作者用心锻造的钢,划开了读者们被图文、视听磨砺得粗糙无比,很难被文字触动的心门。
一、两个角度
文章一开篇的《小引》,是从散文家的角度,真诚地向读者致歉,跟读者解释自己一直不断地写铁匠的两个原因。最后总结为“一个人,特别想成为一个什么,但始终没成为一个什么,那么这个什么也就成了他一辈子都魂牵梦绕的什么。”这样的小引真诚、幽默,很别致。我们原本想听先锋文学作家讲故事,却在最初听到了作者用最真诚的文字讲述他本人最真实的故事。而下文进入小说家角度,作者则躲在故事背后,用文字不动声色地叙述。这样的一种安排有点像我们去享受美食前,先与厨师见了一面,那这个美食于我们而言,就不仅仅是美食而已,而在享用美食的同时,保有一份特别想要探索的心思。
当然,这篇小引,作用不仅仅止于此。里面叙述的经历:跟着张师傅学打铁,曾代笔给他儿子写过信。后来当兵的时候居然遇见了张师傅的儿子。虽是现实却充满了戏剧性和魔幻。这让我们觉得,后面的小说部分的田奎和欢子的另类重逢并不意外,很真实。你失去的一切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来。
现实和虚构惊人的相似。让读者在惊讶之余,陷入深深的思考。
二、一个传统的开头
读小说,读者很在意开头,开头吸引人,就会继续读下去。所以作者们都是精心设计开头。而这篇文章的开头看似拙,实则巧。每一个村庄的村头都有一棵大树,这是新闻集散地,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这样的开头,似乎司空见惯,但就像古典诗歌的意象一样,约定俗成的内涵,能帮助读者迅速地理解运用了此意象的意思。这样的开头能给读者一个信息:好戏即将上演。能帮助读者迅速酝酿好听故事的心理。这样的开头,一个场景中可以让几乎所有人物依次登场,为下文埋下伏笔。
三、两种语言节奏
语言是文章血肉,这篇文章的语言比较筋道。全文的语言几乎没有生僻字,且口语化,多用短句。这样读者读起来非常过瘾。比如开头,对于铁匠团队的介绍,从外形到性格到干活分担的活计,两百多字,二十六个句子就搞定,给读者一个背景的介绍,不做过多展开。因为读者更愿意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头脑去判断。
人物的语言也是极精练且有表现力,感觉像一把把钢刀砸过来一样。比如田千亩的出场,作者只用了一个词语“阴沉着脸”来到铁匠炉前,一个你我都用过很多次的词语,却让读者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有时候人物的一句话就能让我们读出他的性格。比如主人公田奎的最后一句话“敢!”。一个字就表现了一个突然失掉一只手的少年,面对人生巨大的灾难,勇敢面对,最后变得坚毅成熟、敢于担当的高贵模样。
但是文章的语言全是这种风格,却也会有阅读疲劳的,作者深谙此道。文章中语言的简洁和铺陈交叉而行。首先我们来看作者描写打铁的场景,语言有铺陈恣肆的特点。开头写讲生铁打制成钢的过程,作者不厌其烦地来回写动作,用反复也用比喻,这样沉浸式的描绘,像是一架摄像机,让读者看得津津有味。作者还用联想,还结合听觉,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本段结尾处还用“我”一样的小孩对“老韩们”的思念作侧面烘托,使得本身对打铁一无所知的读者也不禁向往起来。
而恣肆的表达在第六部分达到高潮。“炉膛里的黄色的火光和砧子上白得耀眼的光,照耀着他们的脸,像暗红的铁。三个人站成三角形,三柄锤互相追逐着,中间似乎密不通风,有排山倒海之势,有雷霆万钧之力,最柔软的和最坚硬的,最冷的和最热的,最残酷的和最温柔的,混合在一起,像一首激昂高亢又婉转低回的音乐。”小说写到此处,因为“左镰”,少年田奎的故事发展和铁匠们打铁故事汇聚,人物的命运与铁块的命运已经融合到了一起。作者克制的情感,在此处宣泄。用了六个“最”。用了冲击视觉的颜色:“炉膛里黄色的火光”“和砧子上白得耀眼的光”“像暗红的铁的铁匠们的脸”。用了成对出现的反义词组成气势恢弘的排比。这样紧张的节奏将情节推向高潮。作者由此水到渠成地揭示小说的主题:“这就是劳动,这就是创造,这就是生活。少年就这样成长,梦就这样成为现实,爱恨情仇都在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锻打中得到了呈现与消解。”读者们的一直被调控着的情感也在此刻得到了释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恍然大悟的快感。
接下去则又是简洁的结尾,用一个“敢”字,让故事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经历磨难之后的田奎和欢子相逢之后,会有这样的未来……
在时而紧张时而淡然的语言节奏中,读者的心被抓得牢牢的。
当然本文的可读性还不仅仅于此。临到写时方知读书太少。
(插图来自《左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