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徜徉:歙砚中的市井雅趣

前些年,收藏之风渐起,红木、瓷器、字画轮番登场,连文人雅士钟爱的文房四宝也悄然跻身其中。砚台,更成了雅士心尖上的“最爱”。我虽属“附庸风雅”之流,对砚台一窍不通,却难抵那古雅气韵的诱惑,便一头扎进这方寸之间的“迷糊阵”里。
有一回,北京老山旧货市场办起“歙砚展”,我开车路过,瞥见招牌便调转车头拐了进去。揣着糊涂装明白,我不看素砚,专挑“花活”,一眼相中两方:一方雕着“李白望月”,诗人立于滔滔江水的小舟上,衣袂翻飞,似与明月共舞;另一方是“陆羽论茶”,竹影之下,茶圣与人娓娓对谈,茶香仿佛从石缝中溢出。雕工虽平常,可这两位人物皆是我心之所慕,仿佛这两方砚能带我穿越时空,与古人不期而遇。于是毫不犹豫,尽数收入囊中。谁料后来得知,这两方并非真歙砚,尤其那“李白望月”,竟是普通石材仿制,价值远不及我所付银两。那一刻,心中怅然若失,如被冷水浇透,却也暗自庆幸:这“学费”交得值,至少让我对歙砚有了更深的敬畏。
可这份雅兴并未因此熄灭。我特意安排了一趟徽州“一府六县”之行,一半为山水,一半为歙砚。徽州古城西边有条“砚台老街”,不长,却挤满挨家挨户的砚铺。隔河相望的山脚下,一条尚在建设中的“砚台一条街”,如墨带沿山蜿蜒,白墙黛瓦,马头墙似砚边云纹,叠檐之下,木雕花窗透出古雅气息。我在老街上转了一圈,多见大路货,少见真精品。偶有入眼的,老板却“狮口大开”,报价动辄数千。吃过亏,心里没底,终究没敢出手,只能摇头离去。但我并未死心,暗暗惦记起河对岸那条正在成形的新街。
过了几年,有一次我从安庆返京,特意绕路二百多公里,直奔歙县新建成的“砚台一条街”。晨光微露,徽州古城尚未苏醒,我已匆匆赶去。有些店家就住在店里,早早卸下门板,露出砚台与石料。不多时,整条街如打开的砚匣,一一敞开门户,各家有各家的风骨与乾坤。歙砚中最常见的是“眉子纹”,石上天然细纹如美人黛眉,温润含蓄,深得文士偏爱。而“金晕砚”更为珍贵,石中金砂似云霞漫卷,阳光下泛起琥珀色的光晕,仿佛能照见千年时光。我曾见一方“鱼子纹砚”,石面密布细如鱼卵的斑点,店主说此为“天地造化之功”,非千万载光阴不能养出如此肌理。最有趣的当属“砚中砚”——于砚堂处另雕小砚,大者贮墨,小者舔笔,匠人之巧思令人叹服。店主老张说:“好砚会呼吸,墨滴上去不渗不滑,像在石面打个滚才化开。”他边说边演示,墨汁在砚上聚成一颗乌黑珍珠,缓缓滚动却不立刻散开,引得围观者连连称奇,仿佛这方砚台里藏着神奇的奥秘。
这里的交易,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博弈。买家手托一方歙砚,眼神挑剔地审度纹理,口中却道:“砚是好砚,价却虚高,再让些。”卖家不慌不忙,指尖点着砚身,应道:“老坑石料,手工精雕,这价已是公道。”买家摇头,作势欲走,卖家忙拉住,面露难色:“诚心要,抹个零头,两千如何?”买家仍犹豫,卖家再添一句:“石料厚重,值得收藏,一千八百五,最低了。”几番试探与妥协,终是成交。我正是在这般“磨人”的讨价还价中,觅得两方心仪之砚,了却一桩长久心愿。
暮色渐沉,街灯次第亮起,我立于巷口回望,整条街盛着千年歙砚精髓,也盛满人间烟火。尽管在“寻砚”的路上走过弯路,我却从未后悔。每回执起砚台,手掌所托皆是沉甸甸的文化传承,心中所感尽是古人对笔墨纸砚的深情。这两方砚,不独是我文房中的雅物,更是精神世界的一方净土,让我在纷扰现世中,寻得一片宁静与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