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忙碌者的婚礼
宋奇看着阿六异样的表情,很想帮他一把。
可是阿六谁的话也不听,也没有明明摆着拒绝宋奇的帮助,只是淡淡笑着,仿佛在说,你们尽管忙你们的,我很好。
宋奇忘记了他们俩之间,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日历上显示着,如今是阿里纪元99年,人们日夜里自由忙碌着。随身携带的手机,装载了一串任务信号灯,绿色代表完成,红色代表待办。
人们把它称为阿里纪元的七大发明之一。手机上的信号灯容纳着一个人,从诞生到死亡所要处理的任务。
也就是说,把健康信息、学习任务、工作任务、财产危机等等待解决的任务,经过大数据云计算,变成了一个信号灯。如果亮起一盏红灯,就是有一项任务待解决。如果没有亮起红灯的任务,当天晚上就可以放心去约会吃喝。随身的信号灯代替了严格的工作制度,真正意义地把工作和生活融为一体。
当信号灯成为一切的指示,人们难免相互追赶攀比,那些每天都维持在绿灯状态下的人,是这个世界让众人仰慕的成功者。
可是这世界啊,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也会永远地亮起一盏红灯。
宋奇明天就要去度太空蜜月了,在办公室奋战到了十二点多,手机的信号灯亮起了红色,手机提醒他,明天他要去结婚了。
宋奇脸上挂满了疲倦,唇干舌燥,婚后即将到来的太空蜜月也没有让他嘴角曾上扬过。大脑车轮般转动了一整天,脑壳想起嗡嗡响声。他拨打了一个电话,预定了脱口秀和乐队服务。一小撮装扮精致的人来到他的办公室,整整演出了2个小时,末了宋奇喝下一口水,喉咙滑过一阵甘甜,呼吸随之平缓,脚掌踏在地面,几万块皮鞋的柔软从脚底传至小腿,整个人彻底放松了。
手机的日程红灯忽然亮起来,呀,剩下时间不多了,今天早上10点他就要和妻子见面,在纽约的酒店举行婚礼。宋奇匆匆收拾电脑,在北京搭上真空高铁,在高铁上睡了4个小时,睁开眼睛,已经到了纽约。
下了高铁,宋奇马不停蹄地在赶往酒店,负责婚礼服的工作人员早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这一位经常显示绿灯的贵宾客人。还没踏上酒店阶梯,宋奇就看到酒店的上空挂着一幅巨大的网,根据迎风飘扬的样子,材质异常轻巧,阳光的温度和光亮一点也没有挡住。宋奇转过头去问服务生,“这是什么?”
“据说是一个艺术品。”
“这看着就是一个装饰品,为什么是一个艺术品?”
“我也不晓得。好像听说,当时艺术家申报的时候,申报的是‘艺术品’,通过之后,就挂在这里了。”
“啊~艺术家创作的,当然叫艺术品,顺理成章,是这样么?”
“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终于算是把这事理通了,心安理得获得一个解释,宋奇抬头打量了几秒,随后快步走进酒店。
休息室大门打开,看见他的部下兼好友阿六,已经穿好伴郎的服装在等他了。阿六搓搓手,暖意洋洋的笑脸迎面走过去,张开双臂正要给宋奇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离他两米多的距离,阿六手机亮的多盏红灯吸引了宋奇的注意力,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彷佛自己的这位伴郎,染上了什么不祥预兆。
尽管现场美女如云,宋奇的注意力却盯着阿六身上,像看到了不祥的预兆。阿六张开双臂迎面走过来,看着他不安的眼神,仅有一步之遥时,双臂缓缓落在宋奇的肩膀上。两个男人面对面站了3秒钟,宋奇下意识地指了指阿六手上的手机,“你这……”
“哦,没事,会处理好的。”阿六笑着回答,露出整齐的白牙齿。他手机上亮起一排红灯,如果宋奇的手机亮起,无疑是个无声的警报器,随时都会让自己爆炸,但是这出现在自己同窗兼好友阿六身上,只见他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慌,好像接下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宋奇沉默了片刻,心中的不安从心脏延伸到脖子,挤到喉咙随即涌向嘴齿边,然后0.01秒后又咽回去了。老朋友嘛,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你这些红灯里没什么大事吧?”他还是说了。
“没啥,一些工作上的鸡毛蒜皮。”
“好,我先换衣服,你没啥事可以处理一下。”
“不用处理,就是琐事,比如下个月和xx公司安排一次会议,离下个月还远着呢。”
宋奇找不到好的理由继续把话题接下去,随后把西装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来,走向一旁换衣服。眼睛还时不时瞟向阿六身上的红灯,无数个为什么冒上心头:为什么阿六不着急处理呢,变成绿灯多好,绿灯代表着“完成”“没有问题”,为什么他保留着红灯?他不会感到心里不安吗?事情对他来说不重要吗?为什么他笑的比自己还开心?可今天结婚的是自己,不是阿六。为什么我要担心阿六的事?算了,昨天我已经处理掉所有的红灯,就剩今天这一个婚姻大事的红灯了,这是一件喜事,就不管其他的事了。
宾客们来得很准时,服务员们毕恭毕敬迎接着每一位,光是看那手机清一色的绿灯就知道,他们是不可多得的高效人士,一位穿着黑色衬衣的男子操着两国语言,在上电梯前一秒结束了一个电话会议。几乎在五分钟内,电梯一趟接一趟把人都送到了婚礼场地,酒店38楼的户外泳池边,宋奇和妻子的婚纱照大大地挂在泳池边上,前面是一座意大利情调66孔的廊桥,每当有情侣站上去,在阳光的照映下,就像从电影中复刻出来的画面。
宾客们的素质高得简直令人敬畏,两百多人坐在一起全场鸦雀无声,只是偶尔有几个刺眼的手机红灯在闪烁,败坏了高雅的气氛,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幸好每个凳子都配备了平板电脑方便现场办公,每当有一个红灯亮起,不一会都被解决熄掉。
安静得如森林里凌晨两点的现场,窸悉簌簌传来一阵脚步声音,舞台哗啦啦上来了20个人,他们撑起一把巨大的吉他。大吉他足有两米多高,传统的6根弦变成了10根,20位演奏者像饿了很久要啃一块巨大披萨一样占位,上下左右各占一块空隙,开始协同演奏吉他。这吉他发出空前丰富的音色,从共鸣箱轰出,蔓延向观众席。
不一会,又上演了5D歌剧《梁祝化蝶》,古老的爱情神话把几位年长的女人眼眶惹红了,溜出来细小的掌声。1分钟后,有一张巨大笑脸的小丑,缓缓登台,从嘴里吐出一百多种玩具……1分钟1个节目,每个节目好像只能吸引一部分观众,有一些过于陈旧的表演注定是让人失望。连续上演20个节目后,麻木冷静的嘉宾方才笑逐颜开。
终于到新人出场了。
出场前,宋奇骄傲地看着自己手机上的红灯,只要完成婚礼,他就可以把一盏大大的红灯,变成一盏绿灯。
这盏灯是充满跨越性意义的,不像工作中为一份文件、一个报告问题亮起的灯,这盏灯意味着人生的一大跨越,从单身生活迈进婚姻生活。结婚后生活,会有更多的任务,会亮起更多的“红灯”,但这正是证明他能力的好机会,把一切考验都变成一个个绿信号的,是一个男人成长的标准。
绿色信号灯,就是这个时代的信仰,绿色信号就是荣誉和能力所附庸的主体。
空中响起婚礼进行曲,阿六跟在宋奇后面走上台。前排嘉宾脸上发生了一丝微妙变化,从刚才的无拘放松,变成丝丝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机灵过人的服务人员察觉到了异样,伸手去想把阿六拉住,但是阿六步伐走得轻快,服务员失手了,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六跟在宋奇后面,豪迈地走向舞台中央。
音乐照常响起,此刻,阿六转身掏新郎准备戒指,嘉宾们原本都充满期待眼神,忽然变得焦躁不安。阿六转身的时候,大家看到了他后面口袋手机上一串“红灯”,一个个小红灯连起来,就像一串急躁的电流,传遍整个会场,好像蚂蚁爬上了头顶,人们议论或者扭动躯干,几个眼神犀利的人几乎要带着电脑冲上去。欢快的音乐几乎无法掩盖人们纷纷议论。
“要不要……换一位伴郎?我们有几位人选准备,都是高学历、全绿灯的男士,又或者是先上几个节目安抚一下来宾?”婚礼策划人对讲机里给宋奇建议。
宋奇十分淡定,“不用,今天我的目标是要完成婚礼,这些小干扰,不必理会。”
“阿六,”宋奇转头跟阿六说,“把你的手机收起来,婚礼没结束,尽量不要拿出来。”
阿六微笑着答应:“好,没问题。”
毕竟两人是一起长大的,虽然阿六带着很多红灯,惹得全场范了工作强迫症,但他依然是做伴郎的最信任人选。
工作人员在后台放飞了几只白鸽,从新郎背后像射箭一样飞出,瞬即转移了众宾客的注意力,好让大伙忘了刚才看到的红灯信号。阿六迅速把手机装进西服的里袋。
婚礼刚结束,嘉宾们慢慢散去,宋奇爸爸端着一杯饮料,在宋奇耳边说,“阿六从头到尾,红灯那么多,却又笑的很自然,我感觉,他有事情。”
“什么事情?虽然我也举得有些奇怪,但一时说不出为什么。”宋奇看着阿六,他正和老同学正在交谈,有说有笑。
“你想想,如今的时代没有一个人能这样持地微笑,现场的嘉宾也是看了20个节目才完全放松下来的,他一出现就非常放松,完全没有一点紧绷感,要是不认识他,我们都会觉得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我也好奇,红灯亮起一排,一般人都已经笑不出来了,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
“怕不是好消息……我想起你的二叔,一生都没有这样持久微笑的时光,最多一个钟,就回归正常人的表情。但是,自从他知道自己患上绝症以后,面对最后的一段生命时光,不管红灯亮了多少,每一天都会无所谓地微笑。”
“不可能吧,阿六和我是同一个公司的,体检每年也是一起做的,他健康的红灯一直没有红过。有的就是工作和感情灯,红起来的比较多。”
“要不然……”宋爸爸若有所思,“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沾上‘毒品’了。要知道,那玩意会让人不思上进,态度随意,心里还会滋生很多胡乱的热情。他和你一起长大,所以你要注意下,别让自己也沾上了。”
“我觉得他不是会沾‘毒品’的人,他以前和我一样,都是以解决问题,亮起绿灯为荣,他还说过,‘只有绿灯是不会骗人的’,绿灯就是我们那时候共同追寻的灯塔。”
“你再观察一下吧,花0.1%的精力,就能知道了。”宋爸爸吸了一口烟,在享受儿子婚礼带来的一刻休闲。
--02 红灯持续的困惑
阿六确实变得不一样了,一起成长的时候,他们的分析和解决方法是班上最顶级的。刚出来工作,每天不达绿灯不罢休,但是这两年来阿六的红灯没有消停过,也就是说他的生活永远有事情待处理。很多人因为红灯常亮,被大数据中心检测到“不符合社会发展效率”,抓进监狱劳改去了,直到学会提高劳动效率,跟上社会发展,才能放出来。
但是阿六却似乎有不错的工作技艺,巧妙的是却总能在被抓走的边缘游走,最严重的时候也只是受到一次劳改警告。
这两年,宋奇平步青云升上去了,阿六还是心安理得地原地踏步。令宋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阿六依然如此快乐的源泉是什么?就好像在一个以吃饱为荣的世界,有一个人故意饿着,睡在破烂的床上,却睡得比你香。快乐的源泉究竟是从哪儿起?
“哪怕再多花几个百分点的精力,也要把事情搞清楚。” 宋奇在行程表了下了个决定。
全公司里除了几个刚大学毕业的新人,很难找到比阿六效率更低的人。夏美刚毕业不久,被安排坐在阿六旁边。相貌平平的她工作起来十分努力,不过最后关头总会不自主就乱了阵脚,好几次深夜,夏美还是红灯数盏。
厚厚的眼镜和她整天紧皱的眉头,拧成难以解开的愁容,怕是看上三个小时的节目也不能让眉头放松一下。同事们都以为她天生长的就是这样,额头趴着三五道横竖的纹。
可是最近不一般的事情发生了,每晚宋奇如天降神兵及时出现,给她送去几个解决问题的模型,夏美原本的可爱到甜的容貌,逐渐从锁紧的眉头当中解放出来,体会到了难以企及的“全绿灯”下班体验,兴高采烈又年轻眼睛里简直能放出绿光。某一刻她相信,宋奇是被绿光女神派过来的。
夏美开始向宋奇吐露心声,有事没事跟宋奇请教问题。某一天,宋奇主动找到夏美,问了一个不同于平常聊天的问题,“你旁边的阿六,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么?”
“嗯……就是工作有时候快,有时候慢,其他的没什么发现。”夏美瞪大了眼睛,对于宋奇的提问感到惊奇。
“你举不觉得,他总是心情很轻松么?即使没有完成工作。”
“是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时代,还能这样随心所欲地笑吗?还能这样不紧张进步吗?”
“阿六是不错的,但是他近来松懈了,我相信是有某种原因的。”
“我该留意什么呢?”
“对他嘛,反正问题不大,但是我们可能没有注意,多关心一下,说不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现了。”
“好的!”夏美爽快地答应了,就如宋奇爽快地帮她解决工作问题一样。
其实,阿六的快乐就像一个谜,这个谜吸引着全公司的人围观,但是大多数人都是麻木地看着,因为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他们手上的工作。高效完成工作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亮起高效的绿灯,那么多余的关心将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这个谜对于宋奇来说不一样。他的能力已经足以按时按量完成工作,已经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去创造一些自己的快乐。绿灯越多,才配有更多的快乐。
偏偏不努力的阿六,却拥有如此多的微笑,这让人感到,这是不符合社会规则的,这是不符合世界效能发展的,所以,这必然是不公平的!肯定,是阿六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或者是在违法边缘试探的事,才能获得如此纵容的快乐。
漫长等待了一段时间,夏美像一个摆在阿六旁边的空瓶,没有装载任何消息。
宋奇不得不多花1%的精力,连续几天提出要送阿六回家,以便能看看他下班后去了哪些地方混。顺道给阿六提了很多工作上的建议,但是阿六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从来不会应用。甚至让宋太太花了5%的精力,筛选优秀女孩子介绍给阿六,但是阿六都没有兴趣。
阿六的表现彻底偏离了宋奇的理解范围。如果自己是审判人员,可以直接将阿六送进效率劳改监狱,因为他的欲望已经和当今世界不相符合。毕竟是一场兄弟,又没有充足的证据,从第三方举报,根据常规,只能说是这个人的阶段性堕落而已。
宋奇经历了毫无进展的两周后,夏美提着一个黑塑料袋,敲开宋奇办公室的门,把几个五彩的瓶子摆在地面上。
夏美说,“这是阿六每天上班用来装喝的,喝完之后,都会丢到垃圾桶里。夏美趁着垃圾没清理,就找出来了。不一样的是,瓶子都是带有颜色的。里面装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瓶子里剩了几滴透明液体,宋奇拿起瓶子看了又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怀疑的神情从眉角间流出来,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
宋奇看了看夏美,“算了,聊一个职业发展方面的话题,我觉得,你可以去读个化学硕士。”
“啥?”
“钱我出。读完之后,帮我验验这是啥”,宋奇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几滴液体产生细小的流动,“放心,这是好事,硕士学历也是你以后晋升的一块文凭砖。”
“不过……化学以后有啥用?”
“职场之大,都会有用。反正多一个任何类文凭,根据制度,公司都会给你加奖金的。”
宋奇给她推荐了一所日本大学,夏美泛起了两秒的笑容,在手机上给自己设置了一盏红灯,目的就是拿下化学硕士这一文凭。
阿六用七彩瓶子喝水的事,慢慢地全公司都知道了,有实习生故意把七彩瓶子收集起来放在公司阳台,随即被人力资源部以勒令清除掉,主要控诉是“阳光照在彩色瓶子上,漫射出无规律无意义的光亮,影响工作效率”。
有又人把这件事结合阿六的“红灯传奇”,杜撰了人物小故事在网上散播开来,一篇名为“红灯等等我”的文章把阿六塑造成为一个隐藏于都市的社会叛逆者,在最繁忙大厦的办公角楼藏着享乐秘方,而且快乐的获取比任何一家公司都要高效。“在这被绿色效能统治的社会,这注定一个举起红色旗帜的标杆性人物,他亮起的红灯照耀着他投享快乐的路径,他走向那里深深处,往历史前人的享乐时代致敬……”
源源不断的信息向宋奇用来,他不想关注,却忍不住关注,成为最关注阿六的那个人。有时候公司里别人讨论阿六的报道信息不正确的时候,他在心里暗自指出了几处错误。
他期待着夏美的学成归来,站在377层楼的落地窗前,看了好几回夕阳,分散了好几个点的注意力,想着七彩瓶子的缘由。
-- 03 不合法之快乐
3个月后夏美拿到了一个日本化学硕士的文凭,把收集的阿六瓶子检测,结果出来了,是普通的水。
夏美压抑着长期的好奇,像从来没有事情发生,第二天一早坐到阿六旁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你喝水的瓶子这么特别?五颜六色的?”
“不同的颜色,会带来不同心情。心情自然会变好的啊,你看,今天是天蓝色”,阿六把瓶子拿过头顶,放在夏美的额前,“你从这里看,天是不是更蓝了?”
透过瓶身,夏美凝眼看着被蓝瓶子折射出来的光,好几秒过后,她的瞳孔逐渐放大,盯着瓶子一动不动,随后挤出慵懒的嗓音:“没什么特别啊,就是一个有颜色的瓶子。每天用不同瓶子装水,多复杂,一点也不简单高效。”
“看到不同颜色的光,心情会变好,你说对么?”
“不知道……没试过……可是,小学时候书本都说过,我们很多的情感都是没有用处,不会产生生产力……”
“小学书本,骗小孩子很容易的,都是大人们编的。”
……
“可是长大后也觉得是这样的呀,一些愤怒、一些苦恼、一些过度的狂喜,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对分析和思考没有什么帮助。”
“大人,也会被骗,会被更多的人骗。”
夏美侧着脑,眼珠转了三四圈,似懂非懂,手机的信号灯红了一盏,又一项工作来了,站起来整理裙子处理任务去了。
夏美把他们的对话经过告诉宋奇的时候,宋奇也怔住好一会,浑身没有反应。“不同颜色,会有不同心情?”
“是的,当时他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
“阿六已经虚伪到这样骗自己了吗?看来他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我知道了。”
宋奇随即翻阅了十几本分析现代人心理的书,依旧没有头绪,简直比兴办一个城市还要难。这一天就在宋奇准备下班时,却收到警察局寄过来的一封国际警告函。信上用中英语写着:
你把过剩的精力,放在别人身上,没有利用它生产对社会有帮助的资料、模型、行为,违反了《阿里纪元效能规定》第一则第二条。现给予警告,申戒:请你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请勿过度关心他人。
阴影重叠的不安,在宋奇的心房里晃荡着。这是一封不光彩的警告函,会让自己的职场受到影响,初次警告不算严重,只要行为表现得不明显,人类大数据监管机构就无法判断。例如把阿六下班的路程,变成自己开车兜风的一个路程呢,把和阿六的谈话主题都拟为“如何提升效率”呢,改变诸如此类的操作,应该可以稳稳骗过监管镜头。
一边想了解阿六的微笑背后,一边想骗过大数据监管中,宋奇花了很大心思,拟定了许多条开车路线,既不会给交通添堵,也能沿着阿六下班会经过的地标走。
十二月,墨西哥城,雨,宋奇假装旅行,随着阿六的行踪到了这座城的边缘。
只见阿六走了三条街,沿着巷子又走进一个地下通道,然后连个拐角后,敲墙一个铁门。
啊,宋奇惊呆了,阿六进去了一个以前新闻上才会出现的“丑陋不堪”地方,来这种地方的人,就只有一件事——“吸毒”。
宋奇被拦在了门外,幸好有一招是全世界流通的交流手段,那就是贿赂。在地面上的城市,宋奇可不敢这样做,但是在这种看似原始,丑陋的地方,贿赂就是最感性的言语。这一点,他是在大学修世界历史课时候学到的。
后脚跟刚收进门口,嘈杂的音乐一下子吞没了宋奇耳蜗,完全听不到人们在议论些什么。想起刚才在外面,居然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这里隔音做得简直是与世隔绝。
这种酒吧,是阿里纪元建立前存在的酒吧,宋奇只在网络资料上见过。
混杂的摆设,不利于走动,吵杂的音乐,人们随心所欲地、杂乱无章地大声说话。大肆喝一口酒,然后毫无理由地说一个笑话,别人不笑,就自己咔咔哈哈大声笑,试图用笑声盖过尴尬。反而旁边的人被这种笑声逗乐了,也跟着笑。服务员随意地倒酒,跟客人扯,甚至有些点单都忘记,账目也算错,少一杯多一杯诸如此类简单的事情没有系统记录。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不讲效率、杂乱无章、没有理性和意义的地方,人们在这里只会喝酒,受到毒害,产生放纵、无边际的感性情绪,说上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把事实夸大,频繁换讨论主题。阿六那些原始、无拘束的笑容,估计就是在这些场所喝完酒后,产生的影响。
与此同时,他气愤地看到了一些笑容。那是纯粹、舒展的笑容。
那是自己要花几万、几十万请来表演者,排除一切干扰后,沉浸享受才能绽现的笑容。
人们在这里,却花几十块,买劣质的酒精,吸取这些没有意义的交流,说出一些无下限的笑话,在法律里面,将这种行为定义为“吸毒”。
人可以泡酒吧,但是应该在当今酒吧,那里空间规划卓越,能办公也能切换自己想听的音乐,所讨论之事都是有效用的。
因吸毒而笑的阿六,和人交谈笑得呼天抢地。宋奇看着他“堕落”其中,交错重叠的杯影里,夹杂了各种刺耳的笑声。宋奇静静地退出了酒吧,把阿六的行为、坐标,发给了大数据云监管中心。
等了3天,大数据云监管中心没有回复。宋奇本想提供照片作为证据,但是这样一来就会牵连自己进去。此路行不通,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咚咚咚”宋奇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厦美开门进来了。
“宋总,今年公司的效能评估数据传给您了,您看一下,需不需要和组员们商量一下年末的冲刺计划。我看到其他组,已经在开会商量这个事了。”
宋奇慢慢回应道:“我先看一眼,再告诉你消息。”
临近年末,年终的效能评估即将到来,所有成绩将会上传到云数据中心,将会成为年终奖,晋升评判标准等事项的参考。“效能数据就是一切”,公司墙体的屏幕上,显示着这句话,宋奇又复读了几遍。
这个周一,办公室所有凳子,像发热的电板,烫得全公司的管理层屁股都坐不住了,纷纷站在办公室里望向窗外,公司内部墙体屏幕显赫地显示着“效能数据就是一切”,这次考核将会影响每一个人的评价。
每每最紧张的时候,都会出现神奇的风景。只见阿六带着满是红灯的手机踏进公司,脸上露出更为自然的微笑。阿六没有注意到,几乎所有高层,都在注视着他,仿阿六是一道谜题,令人气愤,令人心生疑惑;又或者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成功模范,让人束手无措。
如果可以,所有管理层都想把阿六的数据抹掉,这样公司整体看起来都会好一些。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理由,阿六就是这样在红灯警告的边缘,高傲地活着。
大家在紧张的整理当中,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绿灯冲刺,不断把问题扼杀,把规划提前,至于阿六,没有被分配到任何重要的任务,竟然一向红色的信号灯,全变成了绿色。
在功效考核数据上传到云中心的第二天,夏美收到了一份邀请函,是一个日本大学周年庆典,邀请该公司的在那上过学的学生回去。看了名校通讯录,原来宋奇也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拿的都是化学硕士学位。怪不得能推荐自己去这所大学年硕士。
夏美把邀请函放到了宋奇的桌面。这时宋奇另一个会议室,和阿六聊天。
大学校庆的那晚,夏美在集合地点等了很久,原本期待宋奇会一起去,但是他没有出现。
-- 04 红灯的消逝与重现
校庆那天晚上,宋奇跟随阿六,有说有笑地,先后进入了地下那“肮脏不堪、没有意义”的酒吧。
在上个世纪的喧闹音乐中,宋奇像个“吸毒者”一样,摇头晃脑,问阿六:“这里有什么意义么?”
“没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也没有啊哈哈哈……就是空荡荡一片,全是没有目的人。”
“每天在这里,你能得到什么?”
“没得到,失去一些东西,例如,失去钱,买酒要花钱”,阿六打了个嗝,接着说,“也会失去烦恼,失去一些麻木。特别,特别是喝多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清醒的!”
宋奇看着他,期待他继续讲下去。
“工作是麻木的,不是么?人的意识是不清醒的,不是么?还搞什么狗屁信号灯,一个劲地提示,催促,我就看能不能催死我。”
宋奇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不会告发我吧,宋奇?”
“不会,为什么要告发你。没有理由,对我来说没有益处。”
“哈哈,如果我被抓了,我就把你供出来。”
“真的吗?”
“我骗你的。”
深夜,两人从酒吧走出来。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地面,漆黑的夜幕里,人们都已经睡下,在太阳出来之前,为了更好的战斗,大多数人都埋头苦睡。还有一部分在办公室挑灯奋战,是为了完成战斗任务。
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丝懒散,一丝多余,警察在街道上巡逻,碰见全是红灯又不回去休息的人,立即抓起带走。
阿六早已经学会如何躲避这群可恶的警察。他带着宋奇,躲躲走走,过了半个小时,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江边角落,两人并排坐着,远眺江景,一言不发。
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两个小男孩并排坐着,啥也不干就看着江水,一言不发,接下来要玩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时隔多年,两人再一起看这万顷江水,却完全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宋奇对阿六说:“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哪样?”
“不正常的这样。”
“怎样是不正常的?”
“像你这样。”
“我这样是正常的。”
“如果说你是正常的,也就是代表着,我是不正常的咯。”
“我当然没这么说,正常有很多种。”
“你手机上的‘红灯’,你是引以为傲的吗?”
“引以为傲?不,那是别人说的,我根本不在乎它。”
宋奇沉默了几秒,没说话,好像没有预料到阿六的回到是这样。
“嗯,对,不在乎,挺好的。”
“你挺厉害的,一直是绿灯常亮,成功代表呀。”
“可是我看你笑的比我开心,你才是成功的代表吧。”
“不,我这样的收入远不如你们高,笑起来价值也是廉价的。”
“哈哈,笑容……为婚礼那天花了很多钱,也没觉得宾客们,笑的很昂贵。”
“哈哈,开玩笑,笑就是笑,开心就好。”
宋奇又沉默了一会。
夜风吹了八里的江面,宋奇递给阿六一瓶水,“喝口水吧。走了蛮久的。”
阿六拿起来喝了。他很快感到一阵困意袭上脑袋,昏沉当中,接踵而来一阵爆裂的头疼,喘息也变得困难。
他捂着脑袋拼命蹬腿,犹如一条断了的黄鳝,渐渐地,阿六在江边安静,却痛苦地死去了。宋奇今天出门前,没有带上母校给的请帖,带上了这瓶子自己调制的“水”。
他不想让阿六走向虚无的未来。他喃喃道:阿六,一个人红灯常亮,是没有发展前途的,你的人生是如此空虚,每天晚上去那样的地方“吸毒”,让自己“快乐”起来。要知道,快乐是没有意义的,不会对你的职业有任何帮助。
这一瓶水,算是对他的解脱。宋奇看着他躺在座椅上,走得并不安详。
“走了就好,那些虚伪的东西,也不会跟着你了。”
日子还是照样地过,宋奇忘记了怎么走到这一步,宋奇杀了阿六,因为阿六长期“吸毒”。
繁忙冗长的日子,远远没有结束,有时候宋奇会总到地下酒吧,去喝两杯,怀念阿六。
地下的酒吧,是那样的无意义,是那样容易燃起来人们无端的情感。宋奇开始频繁出现在地下酒吧,越来越精神,越来越狂躁。每次从酒吧出来回家之后,宋奇满怀热烈地和妻子做爱。
“亲爱的,你怎么例行公事一样?”宋奇结束后问。
“什么例行公事?我们一直不都是这样么?”宋太太回答。
那以后,墨西哥、北京、或者纽约的夜里,一个披着长外套的宋奇,不定时出没在地下酒吧的人,推开那扇门,进去重温了他朋友生前“无意义”的快乐。
地底下酒吧少了一位客人,又多了一客人,刚好没多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