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上了焦虑症，这是我上网到处找病症之后得到的结果。

那天早上我没有胃口吃早餐，一直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勉强吃下一点面包，过不久又会在洗手间吐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的胃堵了起来，就连水也流不进去。

我的头脑变得迟钝而混乱，没有办法写作，整个早上我只能在床上躺着。十月份，天气依然温热，即便我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还是不断地发抖。那种冷来自身体深处，在生命之火突然熄灭之后寒意肆无忌惮四处游窜。

午后，各种不适的症状慢慢好转，可以喝进水，也能吃点东西。疲软无力的四肢渐渐恢复力气，那四窜而去的生命力仿佛找到了归途。

“好像，我撑过了一劫……”我暗自庆幸，打开电脑登陆小说网站准备更新作品。我点开乔磊的作品，像以往那样留言点赞。这是作者之间的一种互相鼓励的方式，为对方的作品增加一点人气量。乔磊的作品页面有点不对劲，连载状态变成了完结，作品简介也修改成四个字：有缘再见。

我不知道他的作品发生了什么事，带着满腹疑惑点开他的QQ，发现他的QQ空间更新了一篇文章，文章标题是“再见了网文”。文章不长，就是短短的一段话。

“一年之前，在我写第一部网文作品的时候，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写网文？当时我的回答有点可笑，是为了改变世界。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改变网文的现状。理想很美好，现实很伤人。写网文的这一年时间里，我收获了很多美好的回忆，认识了很多可爱的朋友。我并不后悔进入网文圈，只是我走得太累了。我彷徨过一段时间，也挣扎过一段时间，最后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对网文有很深的感情，只可惜我们的缘分太浅。祝福这一路上所有遇见过的人，有缘再见。”

不少写作者在文章后面留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评论都没有回复。我在QQ上留言给他，同样没有回复。从那天开始，他的头像就一直是灰色，犹如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乔磊在突然之间彻底告别网文圈子，将自己跟网文的牵系全部割断。

我跟乔磊的接触并不多，但他是我写作这一程里结识的唯一的一个朋友。在我的生命中又有一位朋友突然离开，再也无法联系。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的心情会不会苍凉而轻松？我仿佛看见他在微笑，眼角却流着不甘心的泪水。他向我挥手道别，一道血痕追随他的身影一路远去，在那遥远的天边，斜阳正红。

这一天连接发生了两件让我难过的事情，父亲的咳嗽，乔磊的弃文，两块巨大的石头砸落在那条灵感的小溪上，灵感之源再度断流。

这半年写作历程里，我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军师”，失去了“战友”。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也许他们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我又孤身走进那片沙漠，视野尽头那一片遥若光年的绿洲，在滚烫的空气中已变得稀薄。我的身子正慢慢下沉，烧得像火炭的沙坑正慢慢把我吞噬。

这种灼烧灵魂的滚烫来自强烈的紧迫和焦虑，我急于证明自己，急于赚钱养家。现在的我成了一个不被认可的废物，也成了父母的包袱。如果我没有任性写作，以我过去当程序员拿到的工资，我大可以让他们提前退休，从此过上清闲的生活。因为我前途未明，他们担心我终有一天会坐吃山空，不得不继续工作。我的失败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厄运，还拖累了整个家庭。

我只想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然后过着简单的生活，这样的想法没有伤害到谁吧，为何上天看不过眼，处处跟我作对，难道追求自由就一定要遭受打击？

当我决定辞职写作之前，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我从一棵随风而动的树变成了一堆静止的枯木。写作是焰火，我以为它会点燃我的生命，而现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燃烧却已化成灰烬。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白天早上手脚无力头脑混乱的情况再度出现。我的脑袋没有办法平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浑，像是声音，又像是一些破碎的画面，而我的手脚被捆在木桩上，眼睁睁看着它们狂欢，无法逃避，更无法逃脱。我清晰感觉到心脏的部位失去了以往的温热感，有寒意侵袭。整颗心像是落入一只冰凉的手掌中，被不断握紧。那手掌每捏一下，我都禁不住颤抖，既感到冷，也感到怕。

熟悉的黑夜也变得危机四伏，每一处暗影里都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带着冷笑，带着鄙夷。虽身处暗夜，我仍觉得自己是一个众目之下的罪人，每一道刺在身上的目光都带着重量，把我的身子狠狠往下压。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才睡了过去，睡着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读高中，当时正在考试，已经有很多同学交卷离场了，而我对着一张空白的试卷一筹莫展。我对试题的内容没有任何印象，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学过这样的内容。眼看别人陆续离场，我还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心急如焚，猛地醒了过来。

“又是这样的梦……”我按着狂乱的心跳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些年来，我时常做着这样的梦。场景各有不同，有时候是老师随堂检查作业，只有我自己没有完成；有时候是考试，而我永远是交白卷的那一个。这些场景有共同点，都是发生在高中，最后我都会在极度焦虑之中惊醒过来。每一次醒过来我都会深感万幸，还好只是在做梦。不管在现实中过了多少年，就算我清楚知道这些旧事已经微不足道，每一次处于这些梦境里，我都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怕得手心冒汗，全身发抖。

当我在现实中感受到压力我就很容易做这样的梦。这样的梦境就像那一片沙漠，每当我的灵魂迷路，它都会回到同样的地方。原来我从未成功逃脱，梦境是一个时空之外的牢笼。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我身处何地，当我在焦虑的夜晚闭上眼睛，我总是会回到这些老地方。这个牢笼有可怕的魔力，不会因为多次经历就会习惯里面的痛苦，每一次受刑都如同初次尝试那般心惊胆颤。

清晨起来我依旧手脚无力，恶心反胃。我隐隐感觉自己的劫难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这样的情况重复发生。身体里的黑洞就像定时炸弹，早晨和夜晚的症状比较严重，只有中午感觉好一点。但就算在中午，我的头脑也只能勉强平静下来，这样的状态写不好小说。我真切明白到，良好的写作状态基于健康的身体，一点点小毛病也可能中断写作。

连续几天都写不出新的内容，我的存稿越来越少。经过九月份的日更万字，我的存稿只剩十万字。之前我心想每天只更新三千字，这十万字存稿可以顶一段日子。当我从原来的日更万字改成日更三千之后，我的读者粉丝在作品评论区里问我怎么不多更。一般情况下，作品上架之后应该更文更勤快才对，这样才能增加作品订阅数量。而我的做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此举让粉丝们感到困惑。他们强烈要求我多更，但我没有回应他们的要求，还是按自己的计划每天一更。

十几天下来，差不多一半的粉丝失去了耐性，在评论区骂了几句狠话就不再看我的作品。剩下追文的读者也常常流露不满情绪。就连我的编辑也对我的做法不解，他建议我多更一些内容，这样作品才有推荐的机会。我婉转回绝了他的建议，我认为长期为字数写作，我的作品很快会变味。我宁愿写得慢一些，也要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

按我原来的计划，上架初期肯定会有一部分读者因为字数问题而弃文，但依然会有“识货”的新读者加入。我预计我的粉丝数量会经过剧减然后慢慢增加。

剧减的情况如我所料，但慢慢增加的情况迟迟未至。粉丝数量已经跌破了我的心理安全线。我心生不安，联系了我的编辑，直接跟他申请作品推荐。

（最近几章可能有点虐，过了就好 >_< ）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