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无意中在一档综艺节目上看到这样一则故事。A和B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作为丈夫的A在公司里打拼了很多年,终于坐上了百万年薪的席位,人前风光不说,他也能为家里的生活开支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在摆脱了经济上捉襟见肘的窘迫情况下,作为妻子的B辞掉工作当起了全职太太,一心一意在家里相夫教子。本来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在此后的几年中爆发了数次“家庭大战”,原因很简单,B无意中翻看A的手机短信时发现了好几条暧昧短信,她也旁敲侧击地了解到A在情人节给他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客户C送去了高档礼物,因此怀疑A对自己的不忠。在丈夫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家庭即将面临分崩离析的情况下,B无奈只能把这件事闹到综艺节目现场,希望主持人和所有观众能为她主持公道,当她在所有观众面前声讨A的时候,后者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解释自己只是在用一定的手腕拉拢客户,自己跟C并没有实质性的感情,但是B仍然不为所动,在万般无奈之下节目组请来了C,让她亲自向B解释事情的原委。最后在C的耐心解释、所有剧组人员的耐心劝说下,B终于相信整件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她的丈夫A并没有出轨年轻貌美的C,B自己只是因为长期脱离了工作环境,摆脱了为五斗米折腰、为菜米油盐奔波的烦恼过分清闲在家而导致的瞎烦神、乱操心,在节目的最后,B消除了疑虑,A也原谅了B并跟她从归于好,同时A鼓励B出去找一份工作,就算不为钱,B也能因为工作而得到一种充实感,而不至于对自己疑心重重,时刻担忧自己在工作中会接触哪个撩人的婚外情对象并跟对方有染。
其实综艺节目中发生的类似事件也经常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在我二十来岁刚成年的那阵子,已经在武术和计算机编程上小有成就的自己踌躇满志、心目中充满了抱负和理想,当时的自己特别崇拜那些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做出惊世成就的天才。比如在大三时仅凭一己之力解决西塔番猜想的东大本科生刘路,比如24岁被美国高校聘为正教授、31岁得到菲尔兹奖的陶哲轩,比如三十岁被清华聘为正教授,仅仅用六个月就解决了困扰生物界近半个世纪难题的颜宁,再比如数学史上仅在19岁就发明正十七边形尺规作图法的大数学家高斯和音乐史上4岁就能作曲、6岁就在欧洲巡回演出的神童莫扎特。当时信心爆棚、被所有人捧上天的我对自己充满了把握,感觉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做出举世瞩目、惊世骇俗的成就,在人生的长跑比赛中急极速冲刺、独占鳌头,一跃成为所有人羡慕和追捧的对象,抱着这种人生态度的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如何向那些天才、神童看齐,如何在短时间内做出惊世成就,如何才能一鸣惊人、年少成名上面,至于生活中的那些琐碎事和与周围人在一起磕磕碰碰的矛盾,自己从不放在心上,即便在某些方面吃了亏,自己也选择能忍就忍能让就让,从不与任何人计较,因为自己对爸爸灌输的人生信条笃信不移: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男人就应该把精力放在一些大的方面,如果一个男人成天到晚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他还能成什么事?如果你黄越青真的变成那样,你一辈子都会活得很窝囊!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亚里士多德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文武双全、学贯中西、博古通今、通晓音律,在音乐上的成就尤其值得一提,我从20岁零基础开始接触音乐,仅仅用六个月的时间就考上了南艺钢琴系,两年内达到肖邦练习曲程度,三年内能驾驭李斯特的绝大多数钢琴作品,南艺那帮童子功二三十年、出身音乐世家从小接受正规训练的没有一个能与我比肩,可以说我在南艺上学的那阵子,学钢琴的没有人不知道我黄越青的名字,南艺钢琴专业的在职教师都得敬我三分,甚至于说的夸张一点,尽管在南艺玩乐器的高手俯拾即是,却在一百多年音乐史上还没有一个成人学琴、在短时间内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没花多大功夫就能击败所有童子功的钢琴超级天才,换句话说,我黄某人已经名垂青史了。
可是当我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强者、完美的化身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目标了。如果说在此前自己总是以身边的某个厉害人为效仿对象和竞争对手的话,此时所有强者都对自己甘拜下风、自叹弗如,所有鲜花和掌声都包围着自己的我有点找不着方向了——自己已经那么厉害了,还有什么必要为自己设定新的目标呢?即便付出再多的努力,自己在周围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能提高一丝一毫,这么说自己还有必要再往前走吗?于是我开始坐享其成,坐吃山空地守着自己以前得到的那些成就和奖状,抱着吃老本的态度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本以为从此前途的障碍已被全部被扫清、前路必定会一马平川的自己却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的溃不成军。因为没有大的烦心事,我开始像曹操一样怀疑身边的所有人:怀疑张三表面对我逢迎背后却把我想的很坏,怀疑李四被某大学研究生院录取后就开始鄙薄我这个学历矮他半截子的小本科,怀疑王二麻子为了怠慢我而故意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怀疑某个女生因为我没有稳定的收入和优越的社会地位根本连鸟都不想你鸟我一下,也怀疑自己在另外一个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在我看来各方面都不如我的大草包。我陷入了自己对一切人的战争,身边的每个人都变成了我的敌人,我稍有不如意就向他们大发雷霆、对他们颐指气使,成为我发泄对象的他们因为心生畏惧而不得不对我敬而远之,被别人疏远后自己又因为孤独和不被理解而变得抑郁得要死,从此我陷入恶性循环的死结里。哎,我感觉痛苦极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自己已经取得了举世无双、无与伦比的成就,自己还要怎么努力才能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或者这么说吧,我希望周围人都拿我当太上皇一样对我俯伏膜拜、唯我马首是瞻,但我感觉他们都抱着“你黄越青算哪根葱”、“比你有本事的人多的去了”的心态。难道他们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聋了、他们都变成白痴了,以至于根本就学不会欣赏我这么一个旷古烁今的大天才?
在现实中找不到答案的自己只能埋头于浩如烟海的哲学文献当中。通过读书和思考我发现,人生的本质就是烦,人总是会烦各种各样的神:要不然就是烦自己的前途,要不然就是为生计担忧,要不然就是因为处理不好人际关系而头疼不已,要不然就是因为对象跟自己闹别扭而魂不守舍、心乱如麻,否则一定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任何一个人不可能摆脱“烦”,他只能选择自己烦恼的对象,而不能选择自己烦或者不烦,这或许跟人意识的构造有关,活跃的意识一定会思维,思维总要为它找到一个思维的对象,当一个人烦神的时候,他的思维会处于最活跃的状态,为了使自己处于最活跃的状态,它必须在现实中为自己寻找一个烦恼的对象,通常一个人在现实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意识会帮助一个人比较轻重,把最重要、最迫在眉睫的人和事拿给自己去“烦”,这样在烦神时消耗精力的同时也为那个人适应环境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这也算是生物进化的一项成果吧),当一个人用生活中的某一件烦心事“喂饱了”意识,让它因为过度操劳而处于疲惫的状态,意识就会暂时停止工作,对其他的任何事都表现出“烦不了那么多”的态度,就比如二十岁刚出头的我,把“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取得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成就”拿给意识去烦,当我对这件事烦的越多,我就越有可能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在现实中站稳脚跟、在同龄人当中获得尊重,当我过度执着于自己前途的时候,自己对那些生活中的琐碎事就会显得没那么敏感,因为意识已经有了主要的烦恼对象,意识“被喂饱了”。而当一个人没有特别重要的烦恼,也就是说他的意识找不到一个急迫的烦神对象的时候,饥不择食的意识就会四处寻找对象让自己“烦”:烦那些琐碎事、烦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烦一些在正常情况下自己根本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就像一个被饿得两眼冒金星的要饭花子看到什么逮着就吃,甚至在找不到任何烦恼对象的情况下,它会幻想、虚构出一个对象来让自己处于活跃的状态当中。就比如我开篇提到的那个故事,如果一份繁重劳累的工作把B搞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意识充分操劳而变得疲惫的B一定不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怀疑自己的老公A跟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客户搞婚外情,而当B闲赋在家、B的意识找不到主要烦心对象的时候,B就会“瞎烦神”,甚至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怀疑自己的老公跟工作中的某个对象有染。这不能说是B的错,这只能说造物主在创造人类的时候赋予了他们每个人一个有缺陷的意识,带着这个缺陷意识的人类无法控制自己时不时地自寻烦恼。
当然我提出的这个理论也可以表述为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意识的本质在于寻找矛盾对象,在现实中的一大堆矛盾对象当中,意识会拣出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主要矛盾),并忽略紧随其后的一大帮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就是所谓的次要矛盾),并跟前者发生关系,当一个人的主要矛盾被解决掉以后,意识会转而考察所有次要矛盾,在其中挑出一个最为重要的,并给予它主要矛盾的地位与其发生关系。这有点像排队买火车票的一长条队伍,为首的一个人买完票离开了队伍,第二个人补上去,第二个人解决完事了第三个人继续补上去,接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就这样意识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不得不与矛盾队列中的每一位“买票者”发生关系。当一个人在现实中所有的矛盾都被解决掉以后,意识显然失去了它待之思维的内容,这时的意识会虚构出一个矛盾对象,并继续与之发生关系。我曾经在南林大上初中的时候,班上某个好斗的同学D特别爱挑事,他总是在班上寻找他的“敌人”,任何一个被他当作敌人的人都躲不过被他拖进小树林暴揍一通的命运,直到服软他才罢休,当他把班上的所有“敌人”都消灭了以后,他开始在班级外面寻找“敌人”,甚至把那些流氓头子、社会闲散人员列为自己的“假想敌”,一旦找不到敌人他就会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光泽,“过一天都不爽”,究其原因应该就是他的意识在不断寻找矛盾的对象。这或许也是我为什么总是怀疑身边人假惺惺地逢迎我、所有自己遇到的女孩都在嫌弃自己,甚至在极端的情况下把全世界都推到自己对立面上的原因。
充分了解了意识工作机制后的自己说服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为自己在现实中找一个切实可行的烦恼对象——就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把自己变得更好一点又何尝是件坏事?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如我,我跟自己比、我超越昨天的自己总没错吧?于是我在原来的基础上开始涉足一些自己相对陌生的领域:古典音乐作曲——算是弹奏钢琴的一种升华,任何一个钢琴艺人对钢琴了解到一定阶段必定会涉足作曲,因为只有自己动手写曲子或改编别人的作品,一个人才能超越弹奏乐谱的形式领悟到一层更深的境界;英语语言文学——算是自己了解西方文化的一扇门,通过阅读古今英美文学名著,自己对于以日不落帝国为首的西方文明一定会有一层新的领悟;西方哲学——它可以解开自己人生的很多困惑,就比如我这一篇提到的烦恼的问题,只有亲自翻开哲学史上的经典著作,跟古希腊思想家对话交流,自己人生的很多疑惑才会变得越来越明朗、自己对身处其中的世界才会了解的越来越深。于是我又重新发挥自己16岁学武术时的刻苦勤奋的精神,埋头于浩如烟海的理论文献当中,把自己忙的不亦乐乎、忙的没有闲暇去顾及那些琐碎事,通过树立新的烦恼,我终于走出了抑郁多疑的阴影,为自己的生命注入了无限活力,为自己的人生带来了灿烂光明。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干劲十足,似乎只要给我两年时间就能在国外顶级期刊上发论文,稍作努力就能把诺奖搬回家,只要抓住好的机遇,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个震古烁今的旷世奇才。在未来的几年中,我会不断为自己“找麻烦”,用那些有意义的烦恼来充实自己,在操劳它们的过程中让自己不断变得成熟。
这就是我的曲折故事和我对烦恼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