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家受介绍委托领养了一只提前退役的警犬。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我，瞬间被无数疑问包覆：这头警犬是什么品种的？它在退役之前从事的是什么类型的工作？它是不是像电视里的一样能够用3分钟就跑完普通犬5分钟才能跑完的障碍训练全程，还是说会像《玻璃樽》里的警犬一样拖着警察到处跑？
第一次见到它，还是过年的时候。大年初三的清早我就被老妈从床上一路拖到了阿姨家门口，原本我以为会在推开门瞬间听到狗吠或是直接被狗扑上身来。结果开门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大门的书房门被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宠物围栏，其后一只并不壮硕的白色的拉布拉多拉耸着耳朵侧身坐在地上，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紧紧地审视着我们，仿佛是为了记住入侵者的每一份相貌体征。粗短的尾巴像间歇工作的雨刮器般有节奏地打扫着地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地面的摩擦力作用，尾巴隐约能瞧见一丝卷弧。要说狗是能通灵的，那我猜这条狗只要坐直对着角落瞪一眼，任何人眼不可视察的妖魔鬼怪会立马被吓破胆了吧。
跟着老妈与阿姨寒暄了几句，我便把话题引到隔壁的这只拉布拉多身上去了。
“阿姨，这只狗看到陌生人来了也不叫的，是不是那种会咬人的狗啊？”
阿姨闻言笑了下，说道：“诶呀，这只狗啊不叫是因为主人没有下命令，而且没有从你们身上感觉到恶意。要换成在外面，一旦有人凶神恶煞的看着我或者它，它就会开始低吠。如果对方不依不饶或者得寸进尺，它会马上作出扑击的姿态。你别看他体格不大，我极度怀疑一旦它扑了出去，两个我都拉不回来。”
接着我从阿姨那里得知了它的更多信息——它叫小白，是一只5岁的拉布拉多，狗爸是金毛与拉布拉多的混血，狗妈是纯种拉布拉多。服役时主要是在外协助进行非刑事案件的相关物品搜寻，偶尔也会参与犯人的追捕，以及新添狗丁的陪练。
听着阿姨的介绍，我一边剥开一瓣橘子，一边向书房走去。可宠物围栏刚刚打开一条缝，一个灰色身影就像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在我眼睛还没来得及对焦时，从我眼皮底下窜了出来。
“我靠，阿姨你家有老鼠啊？”
“优咪过来！” 随着阿姨的呼唤，一只异色瞳的黑耳猫咪跳到了阿姨并拢的腿上。（注：异瞳布偶似乎并不存在，这里是为了故事情节）
“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养猫咪的，”阿姨一边抚摸着猫咪一边说道：“这是只纯种布偶猫，我当初在宠物店一眼就看上了它。它当时可是宠物店的店花，我费了将近半个月的工资才终于把它盘到手。”
我这才看清这只黑色闪电，猫身洁白的毛发被打理得很蓬松，圆嘟嘟的小脸上棕灰交错的毛色从两眼处以扇形铺开，像灰色奶油一样一直抹到耳根，然后又用黑色颜料勾勒出直挺的耳朵。左眼橘黄色虹膜绽放着知性的光芒，似乎包容了一切的世事喧嚣；另一边的蓝色虹膜则展现出朦胧而忧郁的情感，延展出的光芒仿佛照亮着咫尺天涯的孤寂。此刻，小家伙正用洁白的面颊涂蹭着阿姨的手掌。原来我刚刚看到的黑色闪电，大抵只是它黑色的尾巴，我的眼球移动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它的矫健。
我于是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这一瓣橘子，伸到了优咪的嘴边。
春节之后的几个月，我辗转于各种生活琐事中。就像人们说的，有时候忙碌起来反而更能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终于在劳动节期间，我才有时间能一解撸猫之痒。只是不巧，当我走近那间书房的时候，阿姨正在给两个宠物投食。我借机观察了一下书房的格局，原先的茶座和电脑桌，已经被换成了猫咪和狗狗的小窝，小窝对面空调的正下方则是猫狗的饭盆。此时阿姨已经拆开猫粮盖子，小心翼翼地倾倒着猫粮颗粒。
我俯身倚在栏杆旁，看着小家伙们在“食堂”的一举一动。狗子舔了舔盆里的狗粮碎末，然后站在原地，吧唧着小嘴看着优咪优雅地啄着猫粮的样子。不一会儿猫咪似乎感觉到了来自狗狗的目光，抬头与狗子对上了眼。
“喵呜~”，清晰但又意味深长，我猜优咪应是为了防止午餐被老狗抢走而作出的护食警告。
老狗停下吧唧的嘴，只是痴痴地看着优咪。优咪伸出舌头卷走两颗猫粮，然后伸出前爪将眼前的猫盆推到了狗子嘴边。我瞬间呆立在原地——这只猫，是在主动跟狗分享自己的午餐吗？一时间，我忘了细看老狗到底吃了多少优咪的猫粮，直到它用嘴将猫盆拱到优咪爪前。呵，原来布偶猫会跟狗子分享食物的吗？啊原来如此，原来布偶猫会跟狗子分享自己的食物！
坐在饭桌上，我不由问向阿姨。
“阿姨，猫粮和狗粮哪个支出更大？”
“那还不是猫粮？！”阿姨撇撇嘴，“且不说现在优咪正处于发育期。即使是相同发育阶段，同等质量的猫粮的营养价值一定是比狗粮多的，一分钱一分货啊。”
“那狗子体量比猫咪大，而且人家也是警犬出身，这样不会太亏待它了吗？”
“亏待？小白的狗粮差不多有优咪的两倍，何况我也不需要小白去给我找什么东西，或者侦破什么案件。只要它像个家用犬一样转转圈，摇摇尾巴就行了。而且它本身也并不活跃，哪有那么多能量消耗。老实说我敢讲它比刚来我们家时胖了一圈！”
我噘噘嘴，狠狠地扒了一口饭。 阿姨说的有道理，这狗子现在在这边又不需要出勤，也没有什么体力活儿能做，保证饭量和基本营养供给就可以了。
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鬼魂投胎转世一定会被强行灌下孟婆的茶汤吗？
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我时常花许多时间回顾昨天的种种，由此而切实地感觉到这猫的体型在一天天成长。而到如今，优咪稍作掂量，就能感觉到7、8斤的沉甸。而且它的毛发日益蓬松、茂盛，又有些像狮子的鬃毛，又有些像是穿了个洁白的猫裙。今年的暑气，像似要追赶什么似的，早早地来到了南方。
我借了阿姨家的沙发来午休，半睡间依稀听到一句话。
“要不开空调把？”
我脑子转了一圈，没有搜寻到阿姨家会有类似音色的成员，于是半醒着睁开了左眼。夏天来了之后，书房的宠物围栏基本已经不会上锁了，也许是两只宠物都已经熟悉了家里的环境，也许是放松于两只宠物不会在家里追打吵闹，我最终没有去问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而此时，我看到吐着舌头的狗子正盯着前方的优咪一动不动。
“开吧开吧，我好热呀！”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此回到。
“遥控器在上面，你上去拿一下吧！”
就在我脑子还在浆糊的时候，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上沙发旁的柜台，然后白细的猫腿将某个白色长方体踢到了地上。
狗子慢悠悠走近前，用脚在长方体上乱踩了一通。接着我听到四面八方传来滴的一声，然后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凶猛地扑上我半蜷的身体。我瞬间一惊，坐将起来。
“你们在对话？”我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空荡荡的客厅，然后随着我沉重的呼吸声一点一点进入我的身体。接着在胸腔中跟着血管，随着心脏的跳动逸散着。
优咪此时停在空调吹风的轨道上，毛发在冷风的作用下不停抖动着。而布偶本尊，此时享受着炎炎夏日最为温文平和的凉意，微眯着那双妖异的双色瞳。小猫咪身后，狗子威风凛凛地站着，裂开嘴酒红色的长舌还在半空中不停抖动。让我一时竟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晚上到了饭桌前，我又忍不住多嘴向阿姨取经了。
“阿姨，这么热的天，为啥不把猫的毛给剃了呀？”
阿姨楞了一下，回到“这你就不知道了，布偶猫的毛是它的尊严，是它的灵魂。一旦剪掉了，那之前的那只布偶猫就死掉了。”
又是一月，知了和青蛙分别霸占了昼夜场，竞相演奏着不知名的疯狂舞曲。
我是跟着同学喝了些小酒，却不敢直接回家，颤颤巍巍来到阿姨家，又一次恳求她能收留我几个小时，待晚上路灯亮起，我便可以像以前一样摸索着回去了。阿姨打开客厅所有能开的窗户，还将大门打开了一半，顶了一张风扇在我脚边轮回送风，然后乘了一碗酸梅汤重重地扔在茶几上。喝完汤水，我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朦胧间我好像听到一声尖促的猫叫，忍着打颤的眼皮，我努力地睁开右眼。看到此刻猫和狗站在阳台边，优咪站起上半身，贴着狗的脸颊就一顿挠骚，狗儿则是一直往后退缩。我突然像似了悟了一般：原来不管在外面经过多少训练和危险，狗子始终是打不过猫的。然而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一瞬间，我突然听到汪的一声，紧接着一幅另我终生难以忘的画面映入我的瞳孔，在脑海里放大成现实的模样——
警犬猛地冲上前去，一口咬向优咪脖颈，而小猫咪似乎并没有料想到老狗会冲上前来，于是连着右手臂跟着脖颈被狗子狠狠地锁死。一动也不敢动，又是低沉地喵了一声。听到猫咪的低吼，狗子立马甩开猫咪，夹着尾巴躲到了飘窗旁的窗帘后。而优咪缓过神之后，一下跃到与狗相对的空调旁。
“所以我是前世欠了你的情？所以今生要过来给你还债吗，还要受你这样的欺辱！”仿佛缩在空调边的不是一只布偶猫，而是一只愤怒而悲伤的狮子。
狗子躲在窗帘后，露出半张脸和半条酒红色舌头，眼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反应。只是搭耸的耳朵挂在脸上，像似要遮住什么似的。优咪稍稍舔了一下右手臂，然后刷地一下从半掩的正门蹿了出去。狗子则是定定地站在窗帘后面，过了不时夹着尾巴朝书房走去。
路过茶几时，我模模糊糊听到它说，“皆怨人之所，不思己之祸。彼之切切意，我之浑浑恶。”
我于是爬将起来，凑近宠物栏，
“你们咬架了？”
“我以后不会去吃它的猫粮了。”
“为什么吵架啊，跟我说说，没准我可以做个和事佬呢！”
“我可能也没资格去帮它开空调了。”
“噗嗤，所以，你是只能说人话，但是听不懂？”
“其实我一直断断续续有过再回去服役的念头，我觉得我的鼻子还能分辨得出每个人手上汗液的味道，我也觉得我全速奔跑一定还能跑得过野兔！”
“嗯哼？就因为这边的伙食不好？可要知道你现在不需要服役了，富营养会让你迅速胖起来，要知道那种状态下你的身材会逐渐走形，而且极有可能你的健康状况也会慢慢变坏。”我想起阿姨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顺便加了一些恫吓话术。
“可我连自己的魂都丢了，我常常在梦里梦见狗舍里的战友，训练场上的后，他们都比我活的精彩！而且在这里呆一辈子，岂不就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幼崽被主人一只只卖掉、送走吗？”
“狭隘而可悲的自尊。你的价值可不仅仅体现在服役之上。你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久，有带给这个家庭多少欢声笑语呢，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到来而羡慕这个家庭？好家伙，大家都以为警犬一定是学习能力很强，而且又很聪明优秀的狗狗。结果其实一到寻常百姓家就玩不转了？我阿姨每天傍晚带你出去玩的时候，你有在外面表现出过狗之处吗？如果你的骄傲仅仅是因为你曾经因为运气好而被纳入编制，那你也不过如此嘛。至于幼崽，你如果凭本事成为了家人，生它一窝又如何？何况你不是在训练场做过陪练吗，那你随随便便不就可以训练出几个小警犬吗？” 我戏谑地看着它，“再顺便多嘴问一下，回警队之后，你还有自信能遇到一个一直黏在你身边，甚至允许你吃它口粮的猫咪吗？”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阿姨那张故作嫌弃的脸。
“别睡在这里，你妈妈叫你回家了。”
一个月后，我再次来到阿姨家。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那只警觉的拉布拉多，只剩猫咪形单影只。
阿姨发现我在东张西望，便凑上前来。
“上周有个同事。诶呀，就听说我家有条拉布拉多而且是警犬，然后就跟我商量转让给他。磨了我半个星期，还请我吃了顿饭。我寻思反正他们家狗多，小白送过去也多些玩伴。要不天天跟优咪腻在一起，有时候还打架，弄得满地狗毛、猫毛的。这不，昨天下午刚接走。我准备一会儿再去宠物店，把优咪之前的玩伴接过来，免得它只能跟个狗子玩，可怜兮兮的。”
我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一时竟弄不清那些记忆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凭空想象。不过这样的结局在现实中，一定是个非常完美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