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叁】
死亡在一般人面前只有两条出路,被恐惧或被视为归宿,唯独于作家而言态度暧昧。是的,“暧昧”——死亡于作家来说,更像是一种诱惑。
读书既可以如毛姆所说,是享受,是避难所。亦可以是一种由自我实施的持续一生的苦刑。
人生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剥离命运降生即开始轮回的痛苦,所以也许读书根本无法回答那个问题——“如何为本无意的世界和人生创造出一种最有说服力的意义来”(尼采语)。
文学的疯狂可以超越现实中一切的激情,不要再说读书的人很安静,那只是未能触及真理的假象,那只是为完成任务而读书的人不愿挪动身体的借口和自制的幻觉。
唯独知识焦虑这样一种焦虑有时甚至堪称幸运,这种焦虑患者害怕自己对世界知之甚少,害怕自己片面浅薄,这种焦虑至少驱动着他们不懈地去求知。被人们视为天才诗人的拜伦也许是努力求知的典范,他称自己不读书,死后人们发现他的藏书中每一页密密麻麻皆是笔记和注解。
第五章 《色戒》:缠绵三十年,隐而不发
一个真正卓越的作家,对于笔下任何角色都会持有一种平等的态度,即便是反面人物也不会简单扁平地将之进行丑化。而作为读者,不带偏见地读懂每一个角色,才是解锁人性密码的钥匙。
第六章 论浪漫的制造与熄灭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人生都太草率和粗糙了,我们不得不为着生计陀螺般地世俗着,都忘记了如何渴望过。
其实,人生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即使没有鬼神志怪,也不乏千奇百怪,或至少可以被称作奇迹的东西充斥着。命运,其实就是最大的魔咒,魔咒的暗码也就构成了每一个平凡人的传奇。
这世上,没有一种写作不是掏干灵魂的。
第七章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病”
悲剧的原因根本不在是否离婚,或孤独终老,而是爱无能。
第八章 《相见欢》:人生难有相见之欢
毕竟,不是所有的文字作品都是负责消遣和充当精神毒品的。
对于一个老去的女人,凹少女感应该是最大的耻辱之征了吧。
外貌和身材的失控其实还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心智的不健全。
好的文学会直照到人的阴影褶皱处,是躲也躲不掉的。
“比起安慰,也许你更需要一记耳光。”
生活本已不易,我们能做的也许仅仅是保有一点尊严和自知之明。
第九章 《封锁》:时间冻结下的众生相
世界慈悲地打了个盹,让那些现实中蝇营狗苟的人们在这里拥有了一个浪漫的幻梦,然而这个梦是那么短暂而不合情理。
我们前所未有地暴露了空虚、麻木的灵魂。我们拥有的是经不起推敲的快乐,那些精心设计的笑料令我们捧腹大笑,但是下一秒,我们会戴上口罩,忧心忡忡而警惕地经过那些同样蒙着面的人身边。我们进行心不在焉地进行视频会议和网课,心理却怀揣焦虑、抱怨、空虚。同样,我们拥有的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忧伤,它们很快就被数不清的娱乐方式所抚慰。如此,循环往复。
然而最给人以刺痛的似乎还是她在《余烬录》中写的:“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第一十章 《第一炉香》:你是浪子别泊岸,我是怨女不下船
有长相温柔敦厚的女子,当然眉眼再敦厚,也不能说,她就没有人性里那些恶劣的弱点。
不惜灵魂血肉,余下一副森森白骨。
认同是比质疑与反对容易的,比如面对苦难时拒绝反思,拒绝对淋漓鲜血的复现。而仅仅是大肆地励志,歌颂,煽情。
媚俗往往伴随着对于理性的规避,凡事往往只看积极、美好的一面。
如米兰昆德拉所认为的,媚俗其实是一种让人能够将双脚放在地面上的力量。
第一十一章 张爱玲永镇《雷峰塔》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没人把小孩子当人看。现在也是会说,生个孩子来玩玩,或者说,孩子是家庭的黏合剂,孩子是玩物,是胶水,唯独不是人。
童年的经历让张爱玲对生育有颇毒辣的看法,她在《造人》一文中,议论生育的荒唐,和生育者的愚蠢:“青年的特点是善忘,才过了儿童时代便是把儿童心理忘得干干净净,直到老年,又渐渐和儿童接近起来,中间隔了一个时期,俗障最深,与孩子们完全失去接触——刚巧这便是生孩子的时候。”“无怪生孩子的可以生了又生。他们把小孩看做有趣的小傻子,可笑又可爱的累赘。”
童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是一劳永逸的“永镇”,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总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重播,将你牢牢地攫住,而你有时甚至未必能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第一十三章 《朗读者》:自卑的深情
是的,当下我们看遍了各种哗众取宠的文字、书籍、口号或宣传标语,到处是低级趣味,到处是赤裸裸的段子,综艺节目里是没完没了的互怼和毫无正经的吐槽。
第一十四章 《伤心咖啡馆之歌》:被爱之悲歌
越大的城市,道德感越弱,越偏远的地方,道德的绳索越勒得人喘不过气,因而故事也就更加激烈。
往往,被爱者仅仅是爱者心底平静地蕴积了好久的那种爱情的触发剂。
也许在某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我们终于会有点明白,对每一个恐怖爱情故事的喜爱的背后,不是重口味的猎奇心理,而是在看到某一种邪恶和可怕的力量摧毁他人之时,更加清脆地碾压出我们自己内心深处的卑琐与脆弱。
“你和别人一起生活了以后,再独自过日子就会变成一种苦刑了。这是时钟突然停止其滴答声时,生了火的的房间里的那种寂静,是空荡荡的屋子里那种让人神经不安的影子。”
第一十七章 《苦妓回忆录》:活到九十岁这年,我想找个处女
“就像先知所批判的那样,偶像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堆木头或石头碎片,人类将自己的力量转给它们,并从中拿回一部分力量。”——艾里希·弗洛姆
“推动世界前进的不可阻挡的力量并不是那些幸福的爱情,而是那些让人痛苦的爱恋”。
第一十八章 《死于威尼斯》:昏沉的腥甜
但失去了理智的人是最不愿意控制自己的
第一十九章 《饺子》:爱一个人就是吃掉他
安东尼·吉登斯认为,“拥有合理稳定的自我认同感的个人,会感受到能反思性地掌握其个人经历的连续性,并且能在某种意义上与他人沟通。”
第二十一章 《人间失格》:自毁皮相
关于形象的自谦,我们至多见过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在《情人》的开篇中所写的,“I have a destroyed face(同名电影剧本台词),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这样厚重而文艺的自谦,实则是难以企及的至美境界。
我们见人最愿意说出假话,因为假话含糖量高,具有极佳的表演性,假话也最能保护自己。因为信任是现今社会最难以企及的奢侈。总之,我们就是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因为你我都知道那也许是青面獠牙。
太宰治说:“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怀有某种深爱的人,其实似乎更容易走得决绝。
第二十二章 《深海沉默》:为不合群的畸人而歌
“如果我们不能全部记住,起码也要了解一点我们所遗忘的东西。”——《文化失忆》
马克思认为劳动应当是自由自觉的,仅为人类生存必要的生活资料而劳动便是异化的劳动。
然而默不作为如丈夫却掌握着权柄,咄咄逼人如妻子其实却是真正失去话语权的那一方,没有什么比这种喧嚣的沉默更为致命的了。
如果说典型的怨妇发出的是最喧嚣的沉默,而潜在的怨妇姜之悦则发出的是最沉默的喧嚣。她不断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应当做一位服务型的妻子和母亲,她相信为了爱他人去付出,可以牺牲自我,这是一种伟大的情感,她自我感动起来。
埃里克森在《论人的成长》中提到,一个人被充满欣赏地喜爱,而不是占有式地喜爱,就会绽放和发展那个独一无二的自我,而给予这种爱的人也会感到充实。
“如果我不干预他人,他们会关心自己。如果我不指挥他人,他们会自己行动。如果我不教育他人,他们会自己进步。如果我不强求他人,他们会成为自己。”
“畸人”一词,出自《庄子·大宗师》中记载子贡与孔子的对话——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这段话是说,畸人是异于常人,与天与自然齐平之人。自然的小人,是人间的君子。自然的君子,则是人中的小人。
第二十三章 《动物园长夫人》:人与兽
在动物身上,安托尼娜学到了保护生命和唤醒人性的技艺,能把那些危险的红眼士兵,当成动物一般安抚,从本质上讲,这种保护自己和他人的能力,全部仰赖于她自己信赖人性的天性和直觉,她深深地理解人,相信没有人会想要真心伤害她。
超越人种,超越阵营,你可见人们对美、自然界、感性情感的需要。这种人类共通的,本能一般的需要,也无意间成为了人类生命的避风塘。对于美与爱的追求,已经成为人类身后处于半休眠状态的和平之神,在未来可能到来的种种残酷境地中,需要一次次被唤醒。
第二十四章 《看不见的城市》:败类与文学偶像
“有些时刻,我真感到整个世界都快变成石头了:一种缓慢的石化,视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地方,进度有所不同,但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无一幸免。”
对于实用价值和效率的追捧,对于玩物丧志的焦虑,对于闲暇真正意义的不解
“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
我们所拥有的和我们所失去的,就像学者刘擎所说“一方面它是便捷的丰富的开放的自由的,带给我们全新的,美妙的体验。但另外一方面的,当我们不具有反思性,依靠本能的愿望去使用它的时候,它在便捷当中会带来轻率,在丰富当中会导致另外一种贫乏;在开放当中可能会固化我们已有的见解,变得封闭、部落化,变得有偏见;而在自由当中,我们可能会变得放纵,变得失控。”
“当其他媒体都超乎想象地快速、无远弗届、高奏凯歌,且眼看就要把一切沟通都简化成单一同质的表面的时代,文学的功能是沟通各不相同的事物。且仅仅因为它们各不相同而沟通,非但不锉平,甚至还要锐化它们之间的差异。”
不含固定预设,不轻易相信你对一件事情的已知,你才有可能真正把握它。
卡尔维诺说:“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那就是这里已经有的,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
第二十五章 《柠檬》:炸书店的人——美的重构者
人有时候甚至是痛恨美的,恨自己在美的面前显得丑陋。
不妨就用一颗金灿灿的炸弹把它们全部炸掉吧。这不是什么反社会人格的宣言,而是日本作家梶井基次郎小说《柠檬》中的情节。
在这些物象之间,有一种经扭转和反差而达成的美,正如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写道的那样:“美,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夜明珠置于暗处方能放出光彩,宝石曝露于阳光之下则失去魅力,离开阴翳的作用,也就没有美。”
由此可见,如果主角的人生未经“腐蚀”程度的崩坏,他也就不会为了寻找自身存在、保存自身的高尚价值,重新建立一种美。甚至唯有当生活被腐蚀到一定程度之时,他才可能拥有这种打碎一切的需求。正是危机感和不祥之感,才迫使他建立了自己的美之国度。一个一直处于美的利益方的人,是没有这种危机感的,舒适感易于将他留在原地,留在固有的美的体系之中。
梶井基次郎提供了一种可供参考的、很多作家都未能提出的生活方法论,如果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并不是天之骄子,他还有什么可能性,能够在纷乱的世界中找寻自身的价值,锚定自身的位置呢?答案是不屑一顾,是对既定价值的视而不见,创造自己的观念。
第二十六章 荒野是人类的精神家园
什么是超验主义的生活方式?最广为人知的例子就是梭罗在瓦尔登湖所体验的生活。程虹教授在《美国自然文学三十讲》里面提到,爱默生主张的超验主义,“强调自我信任、自助、自足的个人主义道德规范;远离攫取和挥霍的现代社会,回归自然世界的情景与物体,这些情景与物体被视为物质事实,与精神方面相对应。”
所谓的好,何不是文明、物质社会对人类的一种诱导?
我们反感文明带来的庸俗、物质至上观念和对人类心灵的扭曲,但又向往文明带来的舒适和感官刺激。
从那些几乎不肯讨好我们的事物身上,我们能获取的东西,或许更多。
第二十九章 《秋色》:像春天一样狠狠地揍醒你
梭罗感慨于造物主把使用价值和美分得很清楚,这种美丽的植物,通常都开在偏僻的地方,不为人所关注。他一面轻视农夫对于紫草之美的视而不见,一面又感慨于造物主的安排妥帖,每一种事物各司其职,造物主既给了美,便不会轻易给它实用的价值,这或许便是对美的一种保护。由于总是表达这种似乎不太注重实用价值的观点,梭罗总是被误解成反对追求物质的人,但其实他只是反对被物质所奴役。
“它们增加土壤的肥沃与体积,也生活在从那土壤中萌发而出的森林中。它们俯身,是为了升起,为了在未来的岁月中长得更高,通过微妙的化合作用,通过树木体内的树液而向上攀登。树苗的最初果实因此脱落,最终改变,可能装饰它的顶冠,在往后的岁月中,它变成了森林的君主。”(《秋色》)
第三十章 坂口安吾的堕落
疑问和矛盾是写作的必需品,写作就是一面榨取着自身的痛苦,一面以此为乐
天才和疯子的传说间,殉难和神圣间,世人对作家的想象蒙上一层青涩少年般的忧愁、怜悯乃至敬仰。
美德如果不是为了人而存在的,真的还有正义可言吗?
正如残雪所说:“人性的自由,就是必须有一个机构、结构,把它死死地框在里面,任凭原始的力量在里面用力地冲,将它冲破之后还有更高的冲刺,这就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