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剧《深夜食堂》描述了很多奇葩料理,至少作为一个习惯了煎炒烹炸煮的中国人,你肯定会觉得这食堂里卖的不是饭,卖的是奇葩啊。
比如黄油饭。
端到客人面前的就是一碗白花花泛银光的米饭,上面卧着一小块黄油,鸡蛋羹一样的颜色,隐约浮着两滴酱油。弹吉他的老艺人小心翼翼把黄油埋在米饭里,抱着胳膊闭上眼睛养神半分钟,睁眼,把米饭和黄油拌一拌就开始吃了。店里其他食客大眼瞪小眼,像是在看一场话剧,露出垂涎不已的表情。好在老艺人不只吃一碗黄油饭,还要了一碗有肉和各种菜的招牌汤——稍微润了润观众们的喉头。
比如厚蛋烧。
主料只有鸡蛋,葱花都没有,唯一稀罕的是煎蛋的长方形的锅。几年前初次看《深夜食堂》的时候还觉得新奇,最近看电视,普通家庭用方形锅的已经不稀奇了。老板的准备似乎蛮复杂,像个实验室的怪博士一样认真摆弄各种正式烹饪前的准备,但我能看懂的只是把鸡蛋们摊成长方形的饼——把鸡蛋饼卷起来——放到雪白的盘子里——上菜啦!浓妆艳抹的人妖阿姨一边与其他食客聊着天,一边翘着小手指一勺一勺铲着、一点一点送进樱桃口里,真是,真是……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人妖的料理了。
再比如鲣鱼节拌饭。
把已经风干成木头一样的鲣鱼节用挫子挫成屑,堆在白米饭上,点几滴酱油,完成!在日本这属于猫饭吧,但歌唱事业不顺利的姑娘把木屑和米饭拌一拌就开始吃了,香喷喷、华丽丽、津津有味!看到这儿我忍不住想,日本酱油是不是也分生抽和老抽呢?这个饭应该不可能放老抽吧?味道且不说,浓重的颜色就已经破坏了和式美学了。还有,食堂老板从来没考虑过搁点香油麻汁胡椒粉之类的佐料吗?
作为观众你不得不一边被深夜食堂的温暖气息深深吸引,一边感慨日本人真心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可是为什么明明食物如此简陋,还是有如此巨大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呢?能温暖整个空荡荡的肠胃,能安抚整个躁动不安的心,能宽慰整个太过安静的夜晚呢?这力量太巨大了,我在豆瓣上给《深夜食堂》写简评的时候,无数溢美之词都忍住了,最后写了一句话:我原谅了全世界。
——太zuo,但是面对你深爱的东西zuo一点有什么呢?
很多人在电影里,会被里面平常的食材所感动,这种感动当然超过了讲遍酸甜苦辣咸、煮炖炒煎炸的美食综艺节目。可能我们爱的不仅仅是诱人的美食,更多的是美食附带的故事和感情,这也就是为什么《舌尖》系列大讲特讲温情故事的原因,不管观众多埋怨它讲故事太啰嗦、抒情感太多,都还得承认我们更爱食物与情感糅合出来的东西。
《深夜食堂》里那个黄油饭之所以诱人,很大程度上是我们被那个认真讨生活的艺人吸引了。小巷里简陋的小餐馆,一个深夜里背着吉他驻唱的大叔,眼角眉间都是故事,在其他食客的好奇注视下,旁若无人有条不紊地吃一碗黄油饭。看到这真是没人能忍住不对老板说一句“我也要一碗一样的”,好像你吃了相同的黄油饭,就能明白这个人所有的秘密,就能和他一样变得不沾烟火气。
厚蛋烧总感觉是给小孩、老人吃的,色泽金黄,口感软糯。人妖阿姨大概就是外表老年人,内心小孩子,但自我感觉是风华绝代的老板娘吧。每次都是风姿撩人地和旁边的食客聊几句,才翘着小手指铲一勺优雅地放进嘴里,你又想笑出来、又觉得心里暖和而踏实。一个辣妈跟我说:“我两岁半的儿子也爱吃厚蛋烧,弄得小手上全是油、脸蛋上沾满鸡蛋沫,餐桌上、身上……我净操心洗衣服了,可没觉得一丁点温暖……”
那个爱吃鲣鱼节拌饭的歌手姑娘,必须得不够红、必须得歌唱得好、必须得身患绝症,才能有那种谈谈的忧郁气质,才能像乖巧阴郁的猫儿一样爱吃猫饭。这个吃法应该在日本也少见,那姑娘头几次进餐馆都要描述一番自己想要的食物:“我想要鲣鱼节盖在米饭上,然后浇上酱油拌着吃……”然后老板就点点头,走进厨房,哆啦A梦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鲣鱼节和工具开始做。
我经常想,老板的厨房后面有个密室,藏满了各种你能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食材和工具,它大到像是鬼故事里走不出去的墓穴,它内容繁盛到像个世界级的博物馆,给《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山洞也不换。
我经常想,某个冬日的雪夜,我带着和小田切让一样的斗笠走进去,在门口跺跺脚,拍拍身上的雪片,说:大叔,点炒花生和啤酒可以吗?花生要带壳的、蒜香的,啤酒要绿罐的。
老板会抱着肩膀若有所思地想两秒钟,然后抬头看着我,认真地说:可以点。
嗯,还没吃呢,雪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