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堂内,今日讲的是《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先生一如往常苍老沉抑的声音,梦呓一般,我也昏昏如醉似的。迷蒙中,我看到一位将士终日苦守戍边,看着豆苗张了一茬又一茬,盼着回家一年又一年,却迟迟不得归,只得遥望着……
一阵豆禾的清甜飘来,便听到母亲的呼喊:“阿穆,回家吃饭了!”我迷迷糊糊的朝窗外看了看,却怎么也起不了身,只得听那呼喊声声愈急,“阿穆!”……“阿穆!”
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身子,我跌跌撞撞回到家。一片杳无人迹。只是厨房里微微透着光亮,似是母亲在忙碌。
“阿娘?”我开口寻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苍老无比,与那耄耋老人如出一辙,不禁哑然……又伸手看了看自己皱起斑驳的皮肤,打碎了我的可笑的幻想,我已然是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了。
我还记得几十年前离开的时候,母亲泪眼婆娑地抱着我,叮嘱甚至几近恳求我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记着回家的路,匆忙中塞给我一串红缨,便被人强行分开了我与她。说来可笑,我也曾以为会很快归来,可敌人年年来犯,我去拼杀,去战斗,甚是去苟且偷生、颠沛流离。母亲的来信是我唯一的牵挂,但信只来过一封,我不敢思索其中的缘故,只想着归家。经年已去,红缨仍在,却也徒留。
我在屋里细细回忆着,家中陈设与我尚未离开时没差多少,灶台靠着东墙,那时母亲经常做我喜爱的豆禾粥,清甜可口,我能喝上满满一大碗,她也都慈爱地看着我,满眼欢喜。而如今,灶台里里外外长满了野菜野草,我淡淡地看着,像望着一座坟冢,埋葬了我的漫漫一生,偶尔驻足的几叶野花,藏着母亲长达半生的思念与孤独。我生起火,加了几瓢水,雾气弥散在屋里,我却只觉一阵冷意,双眼被熏得生疼,却怎么也流不出几滴泪,原来我的泪已经在碌碌一生被蹉跎尽了……
我捧着粥,像极了母亲的温存,蹒跚的走到了门庭边,向远处望着,我的身体已不允许我看清眼前了,迷蒙中我望见母亲在朝我挥手,她年轻依旧,我如孩童一般朝她奔去,呢喃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