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配边疆与宁古塔的吴兆骞
古时有一种刑法叫发配边疆,比如纪晓岚、林则徐不招人待见,就被发送到伊犁,垦土戍边,从事体力活动,省得碍眼。这从北京到伊犁,差不多块一万里路了,如按照一天一百里路的平均速度的话(壮士标准),风雨无阻,也得一百多天,假如再翻山越岭,雨雪交加,这些老犯人再得个头疼发烧的毛病,等等,预计一趟(one way)至少也得两百天左右吧。
他们得带多少包方便面呢?
去的时候还得有皇家快递公司的小二押着(包邮免运费?待考),到了地方人家签收后,拿着签收单回京交差、领补助。
此去经年,世事两茫茫,如隔山岳。对于那些还要留下干活的犯人来说,就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了,啥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有的干脆就死在了路上或者发配地,还有的没到终点站就被快递小二算计了(比如林冲),王阳明被发配贵州的路上也是九死一生,确实是一种相当狠毒的刑罚了。
但是,也有的人就是金子,到哪里,哪里亮,最后搞得那边的人都不舍得放他回去了,这些人比如,屈原、柳宗元,潮州的韩愈,贵州的王阳明,海南岛的苏东坡,吐鲁番方向的林则徐等等,人一有能量,就像太阳,乌云挡都挡不住。
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非常念家的,再说边疆又不是小桥流水的江南,例如吴兆骞。
吴兆骞,男,清初诗人。字汉槎,号季子,吴江松陵镇(今属江苏苏州)人。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号。顺治十四年科场案,无辜遭累,被贬到宁古塔(今黑龙江海林),全城仅三百人家(当时就是一荒野农村),其地重冰积雪,非复人间,到此者九死一生。吴兆骞在《上父母书》信中说:“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吴兆骞有一个朋友叫顾贞观,在北京为他四下活动,看看能不能走走关系,让吴兆骞早日回家(乃包胥之诺也)。
后来,顾贞观结识纳兰性德(容若,著名词人,权相明珠之子,就是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那位天才),为汉槎求援于容若,纳兰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冬,顾贞观寓居京师千佛寺,冰雪中忆及汉槎,赋《金缕曲》二阕以词代书,容若见之泣下,应允五年为期,救汉槎入关。诗词也能救人啊,是什么样子的诗句能得纳兰之青眼呢?请看:
《金缕曲》二阕,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炭,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脚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其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句句皆血泪也。——只是,有点纳闷的是,凭一个堂堂政府总理的公子,救一个人回家(他又不是犯了死罪),有那么难吗?
后来,经纳兰容若、徐乾学、顾贞观等诸多友人戮力营救,终醵金两千,以认修内务府工程名义赎罪放还。——交了大赎金,才保释回,没有在宁古塔被撕票,却已二十三年了。
人生有几个二十三年呢?
顾贞观说:“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是啊,那年头,活着,谁容易啊。其实纳兰也不容易,虽有万千荣华富贵,名闻天下,可,年纪轻轻30岁刚过,就去世了。
吴兆骞“少小离家老大回”后,却已不太适应于老家的环境了,大病一场,三年而卒。
仅五十四岁。其遗言对儿子说:“吾欲与汝射雉白山之麓,钓尺鲤松花江,挈归供膳,付汝母作羹,以佐晚餐,岂可得耶”,人生一半都在东北度过的,岂不怀念?长白山打野鸡、松花江钓鲤鱼都是宁古塔的事啊,白山黑水,又一次刻骨铭心的乡愁。
日暮西风,何处归程?他乡故乡,故乡他乡。
吴兆骞在宁古塔很有影响,大家都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