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祥福,这个沉默寡言又魁梧忠厚得像北方土地的汉子,怀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背井离乡,一直渡过长江,来到了溪镇。
他要去寻找一个叫文城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叫小美的女人,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的妻子。
当年,小美和阿强去京城寻亲路上经过林祥福的家。小美留了下来,阿强继续上路。
秀丽勤劳的小美的到来,带来了母亲在世时的平静和安宁。一个雨雹之夜,林祥福和小美在漆黑惊魂的暗夜里依靠在了一起。
小美说,即使阿强来接她,她也不走了。于是欣喜万分的林祥福娶了她为妻。
成亲后的小美两度出走。第一次,拿走了林祥福的一小半家财;再次回来,带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孩子刚过满月不久,小美再次不告而别。
因为这个女人,林祥福的命运之路,将从北方辗转到了南方。
林祥福停顿一下,语气坚决的说:“如果你再次不辞而别,我一定会去找你。我会抱着孩子去找你,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林祥福将田地和家宅托付给了忠心耿耿的田氏兄弟,带着一直以来父辈积攒下来的财富,踏上了寻找文城的寻妻路。虽然到后来,他明白了,这是个虚假飘渺的地方。
走走停停,马车牛车轮渡,历经波折,终于来到溪镇。遇到了善良的陈永良一家,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只命运的大手将他们父女俩留在了溪镇。
林父曾经说过:“纵有万贯家产在手,不如有一薄技在身”。
林祥福和陈永良,像所有这片土地上勤劳的大众一样,踏实、智慧、隐忍、坚定。他们有木匠的手艺,两人亲如兄弟,齐心协力渐渐创立了木器社,成为溪镇首富,在万亩荡置办下一千多亩的田地。
吃着百家奶长大的女儿林百家,和陈永良家的两个小子一起长大,林祥福为她与溪镇商户会长顾益年结下了儿女亲家。
如果岁月一直这么平静下去,溪镇的民众能够继续欣欣向荣地生活着,那么我们的故事就是一部“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幸福大片了。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民国初期的中国大地,是一个动荡荒蛮、匪乱祸生的时代。
颠沛流离、惶惶不安是脸朝黄土的贫苦百姓的主旋律。残暴的土匪抢掠、杀人,兵痞式北洋军的靡乱颓败,无助无知的乡邻逃无处逃、避无处避。
为了自救,商会会长顾益年发动民众成立溪镇民团。在几次和亡命土匪交锋中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终将残暴的土匪“张一斧”拦截在了城门外。
于是顾益年成为他们绑架的目标。在收到土匪的巨额赎金要求后,林祥福带着银票和枪支,孤身前往,被惨绝人性的张一斧杀死在了万亩荡。
在溪镇的这十几年,是充满温情的。陈永良夫妻给了林祥福父女俩家的温暖,林百家甚至没有感觉事实上她的母亲另有其人。
彼时,因为林百家和陈永良长子陈耀武互生情愫,陈永良一家无奈之下离开溪镇,在万亩荡安了家。
憨厚坚韧的林祥福,在赎不赎顾益年时没有犹豫,民团需要核心;在谁去的问题上,无人有勇气也没有退缩,而是将后事一一托付给私窑女翠萍。
林祥福没有能够回来,甚至没见到顾益年。
顾益年被陈永良一家救了,陈永良最终用张一斧杀林祥福的匕首,捅向了张一斧,为林祥福报了仇。
时代下的缩影:小美和阿强
时代为我们人物群像打上烙印,无人幸免。
小美和阿强确实在溪镇上。他们一度是如此接近。
小美十岁的时候,成了阿强的童养媳。
刻板节俭又独断专行的婆婆,对阿美从来不苟言笑。公公是入赘的,对婆婆言听计从。
这样环境下的阿强,木讷、迟缓,不用承担生计的压力,也不必为生活琐事烦心,在这个家里除了发呆,毫无存在感。
这个男人,唯一一次对母亲的反抗,偷拿了家里的银元,领着因为接济自家弟弟,而在自家店铺拿了几串铜钱而被休回娘家的小美跑了。
两个从来没有走出过破落小镇的年轻男女,对上海充满新奇。日子就这样在银元日渐消耗中快速逝去,他们囊中羞涩了,必须要去寻找未来的生计。
于是阿强想起了在京城还有个曾在恭亲王府做事的亲戚。两人在赶往京城途中,走进了林祥福的瓦房,这个在当地最豪华的住宅。
于是发生了阿强以兄妹相称小美,把小美留在了林家。
小美携款回到阿强身边,回到了他们熟悉的溪镇。但是阿强母亲已不在,织铺衰败无人问津。
靠着小美在林祥福那里拿的七根大黄鱼和一根小黄鱼,两个人就那样避世般在他们二层的住宅里,日复一日,在平静地没有生气中萧索过去。直至,两人冻死在祭拜苍天仪式上。
读后所感
余华的文笔一如既往,在平铺直叙中述说一个故事,语言并没有很华丽。就像一个老汉,紧锁着眉头,目视着遥远的尽头,磕着烟斗,缓缓道来。
苦难和慌乱,荒诞和恐惧,刚正和温暖,交错在一起。
上半部是大时代下的大场面,混乱却也有序,只有土匪的狠辣,乡里乡间却是平和互助的,连顾益年,溪镇的商会会长,虽然有领兵的虚荣和荒诞,但不乏他的狭义和庇护乡人的责任。
缓缓讲的故事,随着林祥福的落幕,在给田氏兄弟心中写了又涂掉的“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的墨迹里,所有的情绪像大雨前的低压,压抑着,无处宣泄。
只有当陈永良为他报了仇,田氏兄弟将他和田大一起装在棺木中,带他们回家时,才得以释放。
而下半部的“补”,就是大环境下小人物的镜像。刻板教条的婆婆,对小美有关心牵挂而藏于内心,临终时声声呼唤里,我们才发现,这个女人心里也是有爱的。
阿强,则是强势的母权家庭下的懦弱无能。表现在一路的寻亲中,阿强从来没有想到过为未来打算谋生,一开始是挥霍着家里拿的银元,后来又靠着小美从林祥福处偷的金条,精打细算地坐吃山空。
小美,一个可怜的女人。贫困里生长的小女孩,来到溪镇看见婆婆家的花衣裳,眼睛里闪着金子般的光芒。阿强是她丈夫,毫无疑问他们是有感情的,她只能依赖他,从属他。即使在逃亡寻亲路上,小美不止一次设想过凭借手艺谋生。
林祥福给她的是安全感。她在两个男人中纠缠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林祥福和年幼的女儿。那个时代,没有赋予女人勇敢追求自己幸福的选择权,她只能将女儿的胎发密密地缝进自己贴身衣服的内衬里,将思念的星星之火熄灭。后来,死亡与她,其实是一种解脱了。
文城,是一种信念,一个希望,存在于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