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业繁忙的高三,抠去一切学习时间后不满半年的时间里,宁一身上发生了一系列值得载入个人档案的大事——由于近视配了人生第一副眼镜,高考前一周因为发高烧第一次在诊所输液,初中同学分别三年后第一次聚会,宁一与父亲第一次冷战。
对,冷战,在高三上半学期的冬天。
宁一不大能记得缘由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和模拟考失利有关。
江苏的高考有别于其他省市,文综理综两科不算分数只评等级,除此之外考语数外三门课。那时候地区之间还常常安排几市联考,不过都没有模拟考的分量重,每一次的模拟考就相当于后来的高考,对未来的选择有不小的参考意义,所以压力自然不会轻到哪儿去。
进入高中以来,宁一有个写日记的习惯,如今有闲心再翻出那两本厚厚的日记本来看,当年的自己也曾无数次深陷泥淖接近崩溃,成绩的波动起伏不仅消耗了自己的斗志,更挫伤了父亲对女儿的信心。
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宁一见到了用红笔重重地圈出的几个数字,那是她的目标分数,往后翻就完全是按照日期按部就班地记录了,字数时多时少,字迹时而规整时而潦草,就连偶尔客串出场的同学的名字也分别取了代号来表示,时隔这么多年,宁一也把控不到代号背后具体的象征意义,只隐约能够感知到执笔人略显单纯稚嫩的喜恶。
令宁一惊奇的是,日记里鲜少出现专注保障后勤的家人,更别说有关冷战的只言片语了。
今天的天气谈不上多晴朗,薄薄一朵乌云遮遮掩掩地擦着太阳的脸颊撩过去,初春的风蹑手蹑脚地从北跑到南,勾起一枝银杏甩下几颗果子敲在熊孩子肉乎乎的肚皮上,不痛不痒,并不能引起熊孩子一丝的好奇与反抗。
宁一站在阳台上粗略地翻完日记,余光轻飘飘地落在楼下撒腿儿跑得正欢的熊孩子身上,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惆怅。
年纪不大时,宁一就自认为是一个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人了,努力学习,不迟到不早退,不谈恋爱,不讲究吃穿,不追星,不惹麻烦……过了这么些年,当她回顾那些曾让她引以为豪的过去,面对那个穿着校服像块木头一样别扭地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女孩儿,她所能给予的不是如风过耳的赞美,仅仅是一声傻瓜。
宁一继承了父亲的倔脾气,不轻易低头,认死理儿,这样的烂个性一旦冷战,除开日常的问候,便别无他话可讲,幼稚,天真,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地球的中心,是正义的化身,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做错了也不会道歉,死鸭子嘴硬,非得等旁人开口打破冷战的格局。
宁一半个身子挂在窗外,看熊孩子黏糊糊地追着奶奶的脚后跟跑,奶奶把他踢远了些他又不厌其烦地缠上去呜呜地咬住她的拖鞋。
宁一十分羡慕熊孩子的性情,开朗乐活爱闹腾爱粘人,像你的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你。她私底下揣度过父亲带他回家的原因,想来想去依旧脱不开父亲所言的活泼二字,立时知道父亲和她都是不爱静静的人。
知道的有些晚了,宁一恍惚地想,但是,也不算太晚。
在完成这趟生命旅行之前,她还有大把时间来学习如何变得活泼,如何知错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