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三国》,每至张松献地图那段,总为曹公叹息,何曾想倒穿木屐迎许攸的曹公,那般地礼贤下士,竟容不下一个傲慢的张松,甚至视其为草芥,结果把天府之国的益州之地硬生生推到门外,推给了皇叔刘玄德,由此奠定了天下三分的格局。
900多年后,胸怀“壮岁旌旗拥万夫”的词中圣手辛幼安感叹道:“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
1800多年前的“汉末双雄”——曹孟德与刘玄德,因与身处西部边陲的益州别驾张松先后相会,历史因之发生了改变。
时当深秋,曹公青梅煮酒,与胸怀大志但寄人篱下的当朝皇叔刘玄德畅论天下英雄,先指刘,后自指,慨然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手中的筷子吓掉了,需借闻惊雷来遮掩。
当年,曹公的英雄豪气,可贯长虹!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曹刘”一起遇到张松之时,曹公口中虽骂“织履编席小儿”,眼里毕竟还有“使君”,但却少了别人;而玄德眼里除了“丞相”之外,还有大片的好土,还有其它的英雄。
眼里无人的,当然待人以草芥;眼里放得下他人的,自然待人以国士。待人以草芥者则人亦以草芥待之,待人以国士者则人亦以国士待之。
由于眼界的不同,待人的态度自然有异,英雄的格局在此较量,英雄的气度在此对决,英雄角力的结局则迥异,
这番较量,较出了天下三分,刘玄德三分天下得其一,多赖“尊重”二字。
细想,曹公虽落败于赤壁,但北部大半个中国已在囊中,天下确无敌手,自然志得意满,取川路上,遇到张松,他丝毫不曾销掉英雄之气,他在张松面前,绝对是响当当的丞相,一顶一的英雄。
可惜他遇到的是张松,一个足智慧多谋、身怀韬略的人,一个其貌不扬、脚踏两只船的人。因其貌丑,更在乎外人的评价,更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这种人,如果你给予必要的尊重,一定会收“士为知己者死”的效果。曹公阅人无数,驭人之术岂寻常英雄可比,偏偏遇到张松之时,没了“礼贤下士”的气度。
曹公仪表堂堂,帅气更兼才气,惺惺相惜,手下多是胸有丘壑、气宇轩昂之人。估计很少见到像张松这种先天不足、后天未补之人。像杨修,像曹植等,那不单是才高八斗,更是器宇不凡。
看惯了英姿勃发之人,再看张松,那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偏偏张松自恃才高,也颇有些恃才傲物。其实他的才,根本还在于手中有 “硬通货”——益州地图。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以曹公这类较比干还要聪明几倍的文武兼备之不世出的英杰,居然没有看到张松的底牌,居然还计较张松的态度,计较张松的相貌,更居然还因张松的故意顶撞而大发雷霆,也许开始的时候还想摆摆声威,可到了最后,竟然被张松给彻底激怒了,直接就要把这个本有意投靠自己极有可能成为同盟者的人给拉出去砍了。
由此可见,制怒是何等关键!
对曹公而言,可谓幸也不幸,幸的是由于好友杨修力保,张松保住了性命;不幸的是,这样临门一脚,直接把送上门的好礼硬推了出去。
对皇叔而言,则是不幸中之大幸,与曹公的力量本就极为悬殊,若张松献上地图,则皇叔的西进计划就要搁浅,而今曹公弃之,张松为我所用,当真遇到了上天所赐之久旱甘霖。
对张松而言,又气又恨,气的是有货卖不出,恨的是居然受此奇耻大辱。张松自然怒火中烧:都说你曹阿瞒宰相肚里能撑船,却原来如此小肚鸡肠,你真是门缝里瞧人——把我老张给看扁了!我张松论才气,绝不输人,过目成诵的本领你也看到了,才子杨修见了我不也佩服吗?咱不就是长得一般吗,这又不是我能左右的,都是爷娘老子所赐!哼,老子手里握有好东西,还怕你,你不要,正好,我还不上赶着呢?死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
张松就这样气鼓鼓地、骂骂咧咧地打马往回西川的路上赶。
正当此时,他遇到了江湖上人称“枭雄”的刘皇叔。
刘皇叔早就从军师庞统那里得过重要信息:这张松可是个宝贝,对西蜀的地理形势知之甚详,就是一本活地图,用上此人,西进取川之路肯定会事半功倍。
刘皇叔做秀的功夫一向高人一等,绝对了得。想当年,赵子龙在长坂坡上经过一番死战,血染征袍,方才将阿斗——后来继位蜀汉皇帝,投降西晋后坦言“此言乐,不思蜀”的那位——给救了回来,皇叔除夸赵云“一身是胆”之外,更作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又感动终生的举动。他狠心地把白胖胖的阿斗接过来后就向地上掼,气呼呼地骂道:“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幸亏赵云眼疾手快,把孩子抱住,由不得他不感激涕零:“云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据我们想来,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皇叔的仁义之名也随之传遍四海。
刘皇叔既早知张松的来头,又正在实施向西蜀扩张的计划,当此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怠慢。其实他早就在打听张松的动向,早在张松拜见曹公之时,他就在想如何使张为我所用。当打探到张松在曹公处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当然喜出望外,早就派出一路路探马去迎接张松,惟恐失了礼数。
与曹公的态度不同,刘皇叔对张松是高接远迎,好酒好菜不说,还给张松提供了施展才华、满足虚荣心的平台与机会,他把张松之才一顿好吹捧,夸得比花都艳,比果都香,张松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张松刚在实曹公处吃了闭门羹,刘备的这股香风很轻易地就他把给吹晕了。其实张松也还颇有识人之才,他也早知江湖上传唱着“仁义刘皇叔”的名字,更何况刘皇叔在荆州刚打了胜仗,又借了荆州,但毕竟寄人篱下,刘岂是肯屈居人下之人,北进无门,南下无路,向西发展是天注定的,也是人所逼的,更何况,诸葛孔明隆中之对早就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刘备的韬略,虽然他一直掩饰着。因此,张松就等着刘皇叔来向他讨教。
但刘皇叔毕竟老油条、老江湖,深悟交往之道,欲取之,姑与之。其所谓“与之”,主要就是送高帽子吹捧,送金银细软笼络,闭口不谈取西蜀之事。就像钓鱼,稳坐的功夫如果没有,不停地晃杆、移动,又有哪条傻鱼肯上你的钩?
张松毕竟是张松,谋士与将帅有个很大的差别,甚至可以说最大的差别就是,一个能憋一个不能憋,张松到底憋不住了,感觉人家对自己如此厚待,比较阿瞒之不拿人当回事,实乃天壤之别,两相对照,张松内心深处 “为知己者死”的慷慨油然而生,不由得直接发问:皇叔,难道没有取川之心?刘答:同宗基业,岂忍夺之?
张松忍不住发表皇皇之论,什么天与不取,必受天谴之类。其实,刘皇叔取西蜀之谋早就规划,只是在等待一个良机罢了。经过一番推让之后,张松将西蜀地图取出,将川中钱粮部署以及山川险要等一一呈给大汉皇叔,原本要献与当朝丞相的一份厚礼就这样换了主人。
当青梅煮酒之时,曹公、皇叔怕是谁也不会想到张松成了他俩分出胜负的重要棋子。
一个尊重,一个轻视,最终下出一盘难料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