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大年初一吃饺子。
早饭后,就着年味儿,闻着院落里鞭炮燃放后的刺鼻的香味,随着母亲的阵阵忙碌,说话间,面团、饺子馅、案板、擀面杖一类家伙事儿就摆在了炕沿上。
而我们还挂着鼻涕在屋外打闹,围着那垒未烧尽的火塔子。一闪一闪的火星将息未息,撩拨着我们所有关于“年”的记忆。
我们仨都随父亲,喜静。
尤其弟弟。大年夜放鞭炮,他都不愿意到院子里去,而是趴在被窝里,将头结结实实地捂住。
记得,那时候冬天很冷,瑟缩着站在墙根下,两手将耳朵塞住,看着那些立在地上的简单的烟花喷出五颜六色的火焰,有时是棵树的模样,有时只是一道五彩的光束,一瞬间就落地了。
这时,我们都会喊弟弟。尽管他总也不愿意出来。
母亲最是讲究。整个春节里不准大喊大叫,不准骂人,不准哭鼻子,不准打烂碗,等等。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都特别小心,很小心但总出错。母亲并不曾责骂,但我偷偷躲到厕所里莫名其妙哭了一场,因此犯了两大忌讳。
我不知道的是,打烂碗或者打烂瓮也没什么了不得。那时,我吓得不轻。
喜静的我们总还有自己的玩儿法。
将鞭炮插在院墙的缝隙里,点燃一根很长的木柴枝儿,一点点靠近火捻子,接着“啪”的一声。而我,只喜欢看。
这时,母亲呼唤我们的声音传来,不论叫到谁,都是异口同声地“昂”,拖得长长的,意思是“很快很快”,等到总也不见人影的时候母亲就一个人开始包饺子了。
我们踢里哐啷推门而入的时候,那扇木门总要咯吱咯吱地叫唤个不停,接着发出“哐啷”一声,门闭上了,把个雪白的窗户纸震得像秋风刮扫落叶一样“挲挲”直响。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兴致。窗格子上的剪纸正发红得紧。
于是,坐下来包饺子。有盘腿坐在炕上的,有倚靠在炕沿边儿的,有站着揪扯面团的,母亲是真的在包饺子。
她的古老的坊间传闻可不少。
自从包产到户,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就被治服帖了。
原来村里有个二流子,后来老了就更不愿意动弹了。大年里,人们路过他家门口,他说,到家坐坐,锅里还有半个饺子,吃吧?!人们愕然,原来他擀了两张面皮,将一盆饺子馅倒在中央,再盖上,蒸,可不是半个饺子。
我们仨不觉得好笑,却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时至今日才慢慢觉出其中趣味。
母亲的饺子馅是炒熟了的,我们总要不停地尝尝味道,等饺子包好了,也几乎半饱不饱了。
只见她把皮儿放在左手,捏成小槽状,放进少量饺子馅,右手飞快地左右绞动,将两边缝合得密密的,即便煮也完好着。包完后的饺子光滑、平整、饱满,上面还有一条镶嵌着的花边,所以也有人叫它花边饺子。但我们都只叫它饺子,“饺”和“绞”谐音。那花边也像用剪刀特意绞出来的,陕北人叫“剪”做“绞”。
而我们姊妹仨包的饺子却东倒西歪的,母亲打趣着,唠叨着,“这茶饭也很重要,你们捏这样,嫁到婆家拿不出手”。
后来逐渐明白,母亲的说法是错误的。女人不是嫁给婆家,而是和另一个人组建一个新的独立的家庭。
等她唠叨完了饺子也就包完了。
后来,吃过的饺子模样各异,大多都是机器流水包成的圆形状,皮儿厚馅咸,失了饺子该有的味道。最喜欢的还是本土的柳叶形花边饺子,光是模样就知道饺子里满是情义,吃也吃得温情满满。
陕北人直肠子,率真,粗犷。就像这广袤的黄土地,不遮遮掩掩,唯独这饺子却蕴藉得很,含蓄的很,也惹人怜的很!
如果长久外出的家人归来,一进门就是热气腾腾的饺子,不紧紧拥抱,怕不能表达急切的相思和感愧之情了。
和家人忙忙乎乎地包顿饺子吧,包着包着情就多了,爱也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