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匪气，这就是大嘴和警察班长给我的印象，只不过这两个败类有“土匪从业资格证”，可以正大光明、明目张胆地横行乡里。

警报响起，不多时一辆警车斜停在维修车间门口，刑警队的警察总算来了。我很好奇，大嘴的黑心手枪子弹上膛了，保险也打开了，我连气功都用上了，就是扣不下扳机，什么情况？

为首的刑警四十出头，瘦高个，另外两个刑警二十七八，一人在门口警戒，另一人手持黑心手枪站在为首的刑警边上；我暗叫不妙，这三个警察很专业，和社区警署的那五只鸵鸟相比高了一个档次。

为首的刑警说道：“王伟同志，我是曲靖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我叫杨勇。”

话音刚落，刑警队长背对我，一支警用五四式手枪挂在他的皮带上，刑警队长取下手枪交给身边的警察；转身的同时，提起右脚的裤筒，一支六四式手枪绑在他的小腿上，刑警队长解开枪套，将六四式手枪交给身边的警察，然后抖动衣服并再次提起裤筒，说道：“放心了吧！”

从衣服的折痕看，刑警队长的腰上还有只手枪，我微微一笑，言不由衷地说道：“没必要，领导！”

刑警队长命令道：“你俩在门口待命！”

“是！”刑警转身离开，并关上玻璃门，我暗想，这个刑警队长如果不是个自大狂，就是个功夫高手，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后者。

我真诚地说道：“领导，我不逃跑，我想去找市委书记，这事闹得太大了，牵扯面太广了，性质恶劣、情节严重，但是我没错，我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和警察打架纯属逼不得已；所以我不想戴手铐，也不想坐你们的警车，我自己打车去，你可以派人跟着我，可以吗？我求你了！”

刑警队长答道：“如果这件事非得由市委书记亲自处理，我带你去，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见到市委书记；如果你贸然前往，市委的门卫不会让你进去，更不用说能见到市委书记，如果你硬闯，他们会报警，这事还得由警察处理。”

“你进门时的举动，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你是个好警察，但是你帮不了我。这件事涉及到我们公司的员工和被辞退的员工，以及他们背后庞大的、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涉及到警察以及你们市公安局的领导，还涉及到黑社会，方方面面，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我还活着对于这些人而言是罪证；如果我死了，他们就可以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我头上，起因是为了保护国有资产，你真帮不了我，你带我去见市委书记吧，我不信他会见死不救！”

“你总该让我知道事件的起因和经过吧，我现在带你去见市委书记，我如何向市委书记汇报？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你先把这个案件的详细经过告诉过我，如果超出我的职权，事态严重或者必须由市委书记亲自处理，我直接带你去，好吗？”

刑警队长的表述滴水不漏，让我无可反驳，于是我向刑警队长汇报案件的起因和经过，同时回答刑警队长的若干提问，刑警队长下令：逮捕项栋和温柔。

就在这时，大嘴有如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趾高气扬地从玻璃墙边走过，刑警队长侧对玻璃墙，因此没看到大嘴。

大嘴的嘴张得跟大粪勺子似的，看嘴型，大嘴在说：“别乱说话，否则老子弄死你！”然后指着刑警队长。

当大嘴第二次从玻璃墙边走过时，我盯着玻璃墙，说道：“领导，大嘴正在隔着玻璃墙骂我，这是第二次了，他又指了一下你，意思很明显，警告我别对你说真话！”

刑警队长头也不回，喊道：“进来！”

刚刚那个刑警走进办公室，刑警队长道：“30秒钟前，是谁站在外面，他做了些什么动作？”

刑警道：“报告队长，是社区警署的警察，和王伟打架的那三个警察中的一个，右手手腕受伤，他刚刚隔着玻璃墙应该是在骂王伟，又用手指了一下你，是我把他叫过去的，不准他干扰审讯。”

“叫他进来！”

“是！”

不多时，大嘴有如一支威风扫地的鸡毛掸子，战战兢兢，耷拉着脑袋走进办公室，站到刑警队长面前时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刑警队长问道：“1分钟前，你隔着玻璃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我，是什么意思？”

大嘴答道：“我……我在骂王伟，把我战友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刑警队长道：“重说！”

“我在警告王伟……不要……乱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

“大点声，我是谁？”

“刑警队长！”

刑警队长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座五指山砸在大嘴头上。

刑警队长问道：“你爸爸是谁？”

大嘴声若游丝，又侧对我，因此我没能从他的嘴型读出他在说什么。

刑警队长扬起右手，大嘴不敢躲，又是两座五指山不偏不斜地砸在大嘴的左脸上，这两耳光既清脆又悦耳，听着声音都觉得疼。

刑警队长怒斥道：“你爸爸是我的老上级、老领导，我非常敬重他，抓捕毒贩时，他是何等英勇，为了保护战友、为了不误伤群众差点就牺牲了；你爸爸作为人民警察的职业道德时时刻刻都在激励我，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他？”

话音刚落，又是非常响亮地两记耳光，大嘴的鼻子立刻涌出鲜血。刑警队长道：“用手接着！”

大嘴依言而行，刑警队长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盼望你长大后比我们强，你就这点出息？这四巴掌是当叔叔的打的，你太让我伤心了！”

不知是疼痛还是羞愧，大嘴又哭了。

刑警队长道：“王伟，满意吗？不满意我再打！”

我回答道：“别，领导！看样子，他还在太小，应该是不懂事！”

刑警队长答道：“作为人民警察，这跟懂不懂事无关！”

我很钦佩这个刑警队长，换成是我肯定不敢、也不会打这么重，这四记耳光，听着声音都觉得疼，就连门外的警察都一脸惊讶，大嘴的脸变成猴子屁股了，红彤彤的。

刑警队长问道：“你的枪呢？”

大嘴答道：“被我们班长收走了！”

刑警队长命令道：“把他的枪拿来！”

不一会儿，警察班长来了，敬礼后把大嘴的黑心手枪交给刑警队长，刑警队长仔细查看枪的外观，取出弹夹，清点子弹，然后对这支黑心手枪进行拆解。

一只黄豆般大的蜘蛛从枪膛里窜出，爬到刑警队长手背上，吓刑警队长一跳，蜘蛛玩命似地往刑警队长手臂上爬；现场所有人都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刑警队长急忙甩动右手，蜘蛛应声而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蜘蛛窜进了汽车零件里，没影了；我紧咬嘴唇，努力使自己不笑出声来，手枪内部的机械组织已经完全锈蚀了，刑警队长使劲扣动扳机，扣不下去，再次使劲扣，还是扣不下去了。

我的脑海里，不仅是脑海里，我的办公室里，同时回荡着大嘴和警察班长的名言：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的下嘴唇被我咬得生疼，于是换成咬舌头，但是咬舌头更疼，于是又换成咬上嘴唇。

警察班长的脸上尽是尴尬之色，极度难为情，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警察班长扬起手，两巴掌重重地抽在大嘴头上。

三小时前，大嘴数次叫嚣：“老子一枪崩了你！”警用五四式手枪里养蜘蛛，可以申请专利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像大嘴这样的奇葩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一直认为，曲靖市公安局就是曲靖市五班子的托儿所、少年感化院和美容院，万万没想到，警察世家也出败类。

刑警队长感叹道：“真是懒人自有懒福啊，你立大功了，知不知道？你把四个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要不是你把手枪保养得如此出色，我们来了就只能为你们收尸！”

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说道：“伟大的大嘴，我都懒得谢你了，因为从今往后我要比你懒！”

共青团曲靖市委干嘛去了，应该给大嘴颁发五四青年奖章，理由极度充分，大嘴的壮举拯救了一个国企主管和三个警察；公安部干嘛去了，应该给大嘴记一等功，理由同上；曲靖市委市政府干嘛去了，应该让大嘴担任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让大嘴把警察世家的传统发扬光大，理由同上。

刑警队长命令道：“把流血的那个鼻孔堵上，再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烟灰清理掉，用袖子把你吐在地上的口痰擦掉，还有你留在墙上的脚印。”

我想制止，刑警队长却制止了我。可怜的大嘴，用红肿的右手接着从嘴唇上滴落的鼻血，晃晃悠悠地蹲在地上，用左手将碎了一地的人民警察的形象一点点拾起。

我突然间觉得大嘴很可怜，因为刑警队长正在给他爸爸打电话。通话结束后我说道：“领导，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刑警队长道：“请讲！”

我盯着大嘴的眼睛，说道：“我不是东西，但是你比我还不是东西，我很后悔把你的战友打成重伤，在放了你们时我就说过，赶快把脖子受伤的那个警察送医院，但是你不肯，就是想杀了我，我又要求武警军官命令你俩把脖子受伤的警察送医院，你还是不肯走，还想继续蒙骗、裹胁和鼓动另外两个警察杀人灭口，为自己开脱罪责，完全不顾及战友的死活。那两个警察如果不信任你，不把你当战友，他们会随你来找我？他们如此对你，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你还是人吗？”

大嘴不说话，脑袋都快插到裤衩里了，三小时前的霸气、匪气荡然无存。我知道他怕什么，他爸爸很快就会来，到时候他又要被打。

一个中年警官走进办公室，刑警队长说道：“你好好看看你带的这些兵，跟些土匪似的！”

我爷爷是原滇黔桂边区纵队的老兵，参加过建国初期的剿匪战争，和国民政府在云南、贵州和广西的残余部队及土匪战斗过；2000年我参加征兵，被冒名顶替了，从那时起我经常感叹生不逢时，要是生在战争年代该有多好啊！像爷爷那样，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守卫边疆……只有这样的青春才是最壮丽的青春。

刑警队长简要叙述经过，中年警官又抽了大嘴两巴掌，可怜的大嘴，脑袋成沙包了，再这么打下去肯定变白痴。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中年警官走进办公室。刑警队长说道：“脸上的伤是我打的，要不是王伟手下留情他的右手就残废了，你好好看看他的枪！”

大嘴的爸爸接过黑心手枪，刑警队长说道：“王伟说，他连气功都用上了，可就是扣不动扳机，要是这支枪不出故障，我们来了只能为他们三人收尸。在放他和另外两个警察时，王伟又将这支手枪狠狠地摔了出去，我刚刚使劲扣了三次，第四次才扣动，王伟要是不摔这一下，我肯定也扣不动！”

大嘴的爸爸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咯咯响，刑警队长话音刚落，大嘴的爸爸暴走了，大嘴的惨叫声、拳打脚踢声、大嘴爸爸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大嘴的两个鼻孔都在流血，倒地后，他爸爸继续用脚狠狠地踢他，看得我倒吸冷气，我不恨大嘴了，我真心实意地想上前制止，刑警队长和大嘴所在警署的局长见状，急忙拉住大嘴的爸爸。

按照大嘴的爸爸这个打法，最多不超过三分钟，大嘴就会被他爸爸活活打死。

打在儿身，痛在父心。当一个爸爸如此这般地毒打自己的儿子时，能够想象，这个爸爸的内心是多么地痛苦，而这样的疼痛绝对不会低于大嘴身体上的疼痛。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嘴的爸爸，但是我敢肯定，大嘴的爸爸一定会衰老很多，大嘴啊大嘴，好好爱你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