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尘从回忆中回过神，发现：完，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碰了一下鼠标，停止了屏保，电脑上又出现了刚才列到一半的教学大纲。方尘坐直了身体，集中精力，接着列下去。
方尘是未来老师的老师，她教学生将来怎么教他们的学生。这门“小学自然科学教法”课里，方尘的目标是让她的学生们学习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和“科学”这种探索客观世界的方法。
前两年有一个课堂实验效果还不错：Making A Catapult. Catapult 是古代攻城时用的一种投石车（可以想象成石炮）。这种投石车有一个底座、一根可以摆动的长柄——长柄一端固定在底座作为转动轴，另一端末端有个圆凹的勺托。古人攻城打仗的时候，把这种投石车运到城下。攻击时，炮兵先把勺托拉到后方，填装上石头炮弹。然后使用一个动力系统让勺柄猛地向前摆动，勺托猛弹，石头炮弹就会“射”出去、攻击城墙（下图来自欧路字典）。原理相通的投石车有各种变体。Making A Catapult，就是让学生做一个投石车模型。
这个活动最初是方尘的两个学生提出来的。那天，方尘和丽莎还有玛丽会面，商讨如何共同组织那个星期的课堂活动（每周都有两个学生跟方尘一起组织课堂活动）。丽莎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开朗热情，思维活跃，说话声音清楚洪亮，还爱笑。玛丽比较腼腆，会安静地配合。她们俩组队在那一周领课。这种师生合作，一般就是方尘把预先设计好的课堂内容发给那周领课的学生预习。然后方尘和领课的学生在课前两三天会个面，几个人分一下工，排演一下课堂活动。上课当天，按排练好的顺序走。
会面预演那天，在方尘的办公室里，丽莎和玛丽并排坐在方尘的办公桌前。方尘看了看桌子对面的丽莎和玛丽，不由在心里又抱怨了一遍这个办公桌的布置。这种传统的长方形办公桌把谈话双方天然隔开。桌子里侧是坐在黑色高靠背办公椅中的方尘。方尘身后是厚重的实木书架。架上排满了专业书和学术杂志，还立着方尘庄严无声的博士学位证书。桌子外侧是丽莎和玛丽。她们俩并排坐在两张一模一样的、有蓝绿色坐垫、低矮的靠背、和木扶手的椅子上。如果要写字记笔记，就只能把笔记本放在腿上记。她们身后的衣帽架上，挂着方尘每年参加学校毕业典礼时要穿的博士袍子。丽莎和玛丽在这个办公室里，被象征着方尘学术权威的物品重重包围。
方尘不喜欢这样的布置。来到这里之前方尘待过两所学校：在东海岸读博、西海岸做博后。那两所学校里，教授的办公室再小，也会划出一片地方，摆上一个小圆桌和两三把一样的椅子。到办公室和老师谈话的学生和老师会围坐在小圆桌旁，笔记本和电脑可以放在桌上。那样的座位设定让人感觉平等一点。方尘在那种环境里读完了博士做完了博后，现在在这个只有方桌的办公室里跟学生面谈，不太适应——坐在学生的对面总感到对立，桌椅面积的不等分配让方尘觉得自己被赋予了天然的权威。方尘不喜欢对立，也不喜欢权威。
方尘把电脑显示器扳向丽莎和玛丽那一侧一些，指着屏幕上的一张幻灯片，给丽莎和玛丽讲解：
“这里我们就链接到这个视频，向同学们演示能量的概念。”
此处丽莎突然说：“Dr. Fang，我们可不可以换一个活动？”
方尘的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离开，看着丽莎，问：“换成什么？”
丽莎的眼睛亮了起来，双腿并了并，坐直了上身，把手中的笔放到膝盖上的笔记本上，又把耳边的一绺儿金发撸到耳后，比划着说：
“我们可不可以让同学们做一个投石车？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做过，我们都可喜欢了。”
“投石车？”
“对！就是这样：班上的人每三个人一组，我们发给他们一些材料，他们用这些材料做一个投石车。”
方尘在听。
“哦，投石车就长这样，”看着方尘，丽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搜了一张图，举给方尘看。
“哦……” 方尘点点头。
丽莎接着说：
“每组领到材料都是一样的。比如一些冰糕棍儿，一个塑料勺，一些皮筋、和一些胶带。每个组做自己的。大家都做完之后，找一个公用的“炮弹”——比如一个小橡皮球，或者一小团纸都行，大家都来用投石车来投这个炮弹，看都能投多远。”
丽莎说得很激动，仿佛儿时课堂上的快乐又被唤醒。方尘明白了丽莎的建议，转过脸问旁边一直只在听的玛丽：“你也做过这个实验吗？”
玛丽像是没有料到方尘会问她，一怔，小声说：“啊？没有。”玛丽低下头躲开了方尘的目光，顿了顿，说：“我都不记得我小学上过自然科学课。”方尘没有说话。玛丽又接着说了一句：“我理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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